为何美国大学言论越来越不自由
[ 摘要 ]一些受到“微冒犯”的受害者曾表示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歧视,有时不得不压抑自己的表达,使自己的言行“像个白人”。长此以往,他们自信心和自尊受挫,有的造成心理问题比如抑郁症、焦虑或创伤。
对黑人说“你的发音真好”可能被视为“微冒犯”
美国大学兴起一种奇怪的现象,一些大学生发起“清洁语言”的运动,抗议使用任何可能冒犯或让人不适的词语。
去年,哈佛大学法学院学生要求老师们停止教授强奸相关法律,因为这会给他们带来精神不适。六月份,一位教授发文称“我是一个自由主义的教授,但却被‘自由主义的’学生恐吓”。但他不敢用真名,用的化名。就连一些喜剧演员也不敢进大学表演了,学生们的神经变得越来越敏感,以至于一个笑话都承受不起。
“微冒犯”成为禁区
最近美国加州大学为规避“微冒犯”的雷区,针对教师进行了一场培训,列出了一张“禁忌言行”清单,包含(但不限于):
●“只要努力,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社会中取得成功。”(理由:抹杀种族、性别的差异)
●“你是哪里人或者你在哪里出生?”(理由:暗示“你不是真正的美国人”)
●“你的英语真好”(理由:暗示“你不是真正的美国人”)
●让亚裔或者拉丁裔美国人用母语说某个单词。(暗示:你的种族好有异域风情)
●“我看不出你的肤色。”(理由:刻意忽略肤色和种族)
以上这些作为文字列在这里,要说含有冒犯的意味一定会被人说:“神经过敏吧!”但是如果你用一种嘲讽的语气来读,感受又不一样吧。
这些言行可以归结为“微冒犯”(microagression)。这一词产生于1970年代,由当时哈佛大学心理系教授切斯特·皮尔斯发明,指在日常语言、肢体语言,或者其他环境中对特定对象存在有意或者无意的轻视、怠慢、诋毁和侮辱等负面影响。和普通的歧视行为不同的是,“微冒犯”没有很明显的攻击意味,大多是日常中的习惯用语或行为。很可能有时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言语和行为对别人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脆弱的美国八零后
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变得如此脆弱?这可能和这代人的成长环境有关。经历过战后婴儿潮(1946-1964)的美国人可能都有一种美好的童年记忆:八九岁时骑着自行车在家周围独自溜达,摔跤受伤是家常便饭,算是成长的代价。但是美国的八零后就不一样了,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犯罪率增高,电视上轮番播放小孩遭绑架的新闻,这使得他们的父母战战兢兢,恨不得孩子时时刻刻在眼皮子底下。
与此同时,学校也变得谨小慎微。稍有危险的器材从操场上被撤掉,致敏食物禁止进入食堂。尤其是受1999年科伦拜校园枪击事件影响,许多学校开始实行反欺凌的政策,以及新的“零容忍政策”(zero tolerance),一旦发现有携带武器和表现出威胁态度的行为,立即会受到处罚。总之,美国的八零后从周围环境一再得到的讯息是:生命充满危险,但是别怕,父母和老师会竭尽所能来保护你们。
他们对周围的“敌意”变得敏感,而且这一代的成长正好伴随社交网络的兴起。(Facebook创立于2004年,八零后正是十几二十多岁)。他们比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成长的父辈们交流频繁、密切得多。一旦遭到道德冒犯或心理刺激,他们会在社交网络上分享、集结。而且,社交网络也改变了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对弈格局,学生们一旦团结起来闹事,老师们可能声名扫地甚至饭碗被砸。
调侃亚裔美国人说“你的数学真好”被视为“微冒犯”
“微冒犯”的初衷没错
应该说,规避“微冒犯”的初衷是好的。
有的学者指出“微冒犯”甚至比明显的歧视言行更有杀伤力,因为它们像细菌一样微小但无孔不入,而且容易被忽视。
一些受到“微冒犯”的受害者如非裔美国人曾表示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歧视,有时不得不压抑自己的表达,使自己的言行“装得像个白人”。长此以往,他们自信心和自尊受挫,有的造成心理问题比如抑郁症、焦虑或创伤。他们对白人产生畏惧,缺乏信任,拒绝与白人交往。
有研究显示,女性对“微冒犯”更敏感,她们更容易因此抑郁、自卑甚至导致性障碍,有的影响食欲或造成肥胖。
美国康奈尔大学一位教授曾就“微歧视”(包含于“微冒犯”)做过一项调研,152名大学一年级亚裔学生利用两周时间参与了此项研究,这些亚裔学生被要求记录其生活、情绪及身体情况。78%的参与者记录了遭遇的微歧视。
随着遭遇微歧视事件的增多,参与者会产生更多的负面情绪及生理不适,比如头疼、胃疼以及喉咙疼等现象。此项研究结果对心理健康研究领域意义重大。参与该研究的学者安东尼·波罗(Anthony Burrow)称,“心理咨询师应明白,种族微歧视产生的负面影响不会立即显现,而可能在随后的日子影响亚裔的健康。这种现象导致心理咨询师难以寻找亚裔心理问题的根源。”
“微冒犯”PK言论自由
“微冒犯”的凸显带来一个冲突:一方面是要保护人们的心理,另一方面人们有言论自由。孰重孰轻?
如果一个人说:“我不喜欢同性恋”。这是涉嫌歧视还是个人表达自由?
有专家分析,是否妨害当事人的权利,是区分歧视与言论自由的首要判据。可能有反对同性恋的人士会说,“既然同性恋要求我们接受他们的存在,那他们为什么不可以接受反对同性恋的人存在呢”。这种表面上双方都在要求言论自由的说法实际上存在严重的逻辑问题——同性恋的存在并没有妨害“反同”人士的正当权利,而“反同”人士的“反同”言行,却真实妨害了同性恋个人和群体的权利——例如最基本的生存权。
如果一个人说“我讨厌黑人”,人们可以当他在表达个人喜好,一笑置之。但是如果他作为一个大学老师,拒绝录取黑人学生,这就损害了黑人的正当权利。对于女性、同性恋或其他群体,道理是一样的。
现在再来看看“微冒犯”的言论:“你在哪里出生?”“你的英语真好。”“我看不出你的肤色。”这些话语显然不可能侵犯对方的权利,即使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拿着大喇叭宣扬,也不构成权利侵犯问题,而更多的是可能让别人心理不适。
矫枉过正?
美国是一个由移民组成的多种族、多元文化的国家,可谓是大熔炉(尽管这个词也已因含有“种族歧视”意味列入禁忌词)。
经过不懈的努力与抗争,在美国的少数族裔在参政、教育和经济等方面的情况有了一定改善,异族通婚也越来越被接受。美国在消除种族歧视方面取得了进步。
但是,就整体而言,少数族裔在美国仍是弱势族群,种族问题仍然是困扰美国社会的一大问题。法律虽然能改变政府部门、学校和大公司的行为,但不能改变人们的思想。为了要使个人的思想、行为乃至感觉都跟得上民权法律所代表的社会进步,美国社会还在学校教育、新闻媒体等方面作了很大努力。
在这些努力中,一些民间团体认为,有一件事对改变人们的意识很重要,必须坚持去做,就是指出我们所习以为常的语言中有哪些涉嫌歧视,然后教育和鼓励人们改变这样的语言习惯。这种对传统语言的纠正,后来被称为追求语言的“政治正确”,这个术语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任何事情走极端都会显得荒谬。校园里从“政治正确”发展到如此精细的“微冒犯”理论,让很多教师感到不适。美国一位高校教师化名在新闻网站Vox上发表一篇长文大吐苦水,引起许多共鸣与争论。这位老师说,对于课堂上的一些敏感政治议题,一些“自由主义”学生强调教学材料带来“感情”上的伤害,而放弃积极参与课堂讨论。而教师则害怕因此丢了饭碗,不得不更换教材。
在这种文化氛围里,任何人说话前必须先在心里打个草稿,这种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的方式让大学老师们感觉到言论受到无形的“审查”,这对于学校的思想和学术自由的影响是不言自明的。
而且对于学生的过度保护真的有利于他们吗?在学校可以要求一个“纯净的”语言空间,那走入社会呢?只要离开校园,在校规不起作用的地方,“微冒犯”言行就不可避免,对于它的规避也无法强制,只能提倡而已。
编辑:李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