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经典戏剧是先辈留给我们的一份礼物
随着充满生命力与民间史诗色彩的《乡村》落幕,第五届首都剧场经典剧目邀请展圆满结束。从俄罗斯果戈里的《钦差大臣》,到波兰密茨凯维奇的《先人祭》,再到此前以色列卡梅尔剧院的《安魂曲》、白俄罗斯的《活着还是死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主办的五届经典剧目邀请展为中国观众带来了诸多戏剧经典之作。同时,也在中国话剧不断上演的保留剧目中打磨着当代经典。
我们的舞台艺术为何需要经典的不断滋养与灌溉?经典对于今日之舞台,价值何在?
——编者
经典是不期而遇的,是为后人不断重温的。贝多芬、柴可夫斯基、肖邦……在今天国际上重要的交响乐团的音乐季演出中,这些古典音乐家的作品依然占据着主体地位;同样,在世界各大戏剧艺术节上,依然是以经典剧目为主。经典是高峰,一代代艺术家一次次带领着观众攀登。我们的技艺,也就这样一代代地在对经典的复兴与表达中得到了锤炼。
重排经典是当代艺术家的善意:要让当代乃至未来的观众看到几十年、几百年前的经典,要让后来者知道文化的渊源与出处,要让美的东西延续、传承下去。重排经典是一种情怀与责任。比如,从屈原的《楚辞》到建安诗歌、唐宋诗词,延续了优秀的中华文脉,不仅到今天依然朗朗上口,而且要让几百年后的孩子依然能够诵读下去。
重排经典是温故知新的文化态度,是文化艺术繁荣发展的根基。以戏曲为例,如果一个剧种、一个行当不尊重自己的传统、不向前辈学习,再多保护也于事无补。当今天的艺术工作者向观众传播经典时,首先要潜心把传统技法学到自己身上。话剧艺术的表演技法看起来不像戏曲那样有严格的程式,但同样需要专业的基本功:高超的身体协调性与控制力、声音塑造能力、节奏把握能力等等。我们推崇石挥、于是之、英若诚、林连昆等前辈们的表演艺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们今天有太多无意义的“创新”,在这方面,新戏要向老戏学习,通过复排经典提升演员的技法与导演的创作能力。国外的经典剧目,同样是我们学习的对象。
重排经典和当代创新是不冲突的。一方面,我们经常看到人们在复排经典时,其表现样式富有强烈的艺术家个人的理解角度与当代性的审美表达;另一方面,即使我们超越不了经典,即使从舞台导演手法到布景样式,都和经典一模一样,也完全可以是一个崭新的生命——只要我们足够真诚,只要我们每次都犹如第一次登台那样去表演,让一切都像是新的,这就是一个人在舞台上的新鲜的生命感,这就是创新。我的体会来源于复排《茶馆》。《茶馆》从2000年复排到今天,已经演了十几年,每次演到结尾动情处,演员都是在掏心窝子,那是舞台独有的质感,是我们这一代演员在用真实的生命继承经典——这就是创新。张火丁的《锁麟囊》也是如此。她把程派的表演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丝丝入扣,同时又有着她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与艺术感受,这里的创新与继承是交织在一起的。
今天,举凡高明的创作,无论音乐、绘画,还是戏剧,无不有出处,无不来自对经典的观照。我们的艺术教育一定要重视对传统的学习与继承。以我自身的舞台实践为例,我只有通过具体的经典剧目的复排,才能真正向前辈表演艺术家学习。我通过复排《长歌行》走进刁光覃创造的曹操,复排《蔡文姬》接近蓝天野,复排《雷雨》接近苏民,复排《茶馆》了解郑榕。我的梦想是要触摸一下于是之的表演,于是我们复排了《洋麻将》。但是,在看完当年的演出录像之后,我们就“放下了”前辈的影响:我们自己摸索。于是,拿出来的东西“像又不像”。前辈艺术家塑造的是悲剧性的写实剧,而我们则演出了喜剧感。这和时代的不同有关:过去强调对社会黑暗的批判,今天更关注人自身的命运。
经典作品关注人的生命存在、社会存在、命运存在,这是超越时空的。我们看舞台上的国王、舞台上的祥林嫂,其实关注的都是自己。用各种经典作品中透彻的人性表达,拓展当代观众对人生的思考,在观看角色中反省、反观、丰富、提升自己人性的真善美。这是经典剧目赋予我们的最好礼物——超越了舞台艺术本身的礼物。
(作者为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
编辑:李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