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莱齐奥:作家要为饥饿的人写作
[ 摘要 ]勒克莱齐奥表示,中国当代文学还有一大批人,在为“饥饿的人”写作。非常遗憾,法国当代文学有点偏离了这样一个目标。他认为身为作家的一个目标,就是要“为饥饿的人写作”。
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图片由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提供。
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恐怕是近年来华次数最多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这位“世界公民”18日下午在北京师范大学,与驻校作家余华就“想象读者与作家的写作”展开对话。他在讲座中表示,包括余华在内的一批中国当代作家,还在“为饥饿的人”写作,法国作家却已经偏离了这一点。
勒克莱齐奥与中国的渊源颇深,早在1967年就曾经来过中国,近年来更是多次访华。现在每年有三个月,勒克莱齐奥都会在南京大学为大学生授课。据当天担任翻译的南京大学教授、翻译家许钧介绍,在同事们眼中,勒克莱齐奥就是一位普通的大学教师。他喜欢在九食堂吃饭,平时骑着自行车在校园穿行。
这次对话是由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主办的,该中心执行主任张清华教授是文学批评家。批评家与作家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对立”关系,余华当天表示,自己一般和批评家走得比较远。他经常看到作家和批评家吵架,然后还经常聚在一起,“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世界上最糟糕家庭的夫妻,天天吵还天天在一起。不断吵架,又不能分开。”
写作之初:给自己看的故事
“写作首先是跟自己对话”,勒克莱齐奥当天先回忆了自己开始写作的缘起。生于二战期间的他,小时候没有电影、电视可看,也没有书可读。有个作家告诉他,写作之后可以自己看。母亲也很鼓励他,还把他写过的作品一页页用针线缝起来。后来读者群慢慢扩大,他不仅给自己和妈妈看,还给兄弟姐妹和同学们看。在中学数学课上写的故事很有趣,“我看到同学们笑的时候很开心”。
再后来,他和同学们一起写诗,但因为风格难以统一没能持久。于是他想用英文写侦探小说,寄到伦敦的书稿石沉大海,于是又回过头来用法文写作。他开始写的小说不是很好懂,名字也很长,叫做《蚂蚁家族重大事件笔录》。这是勒克莱齐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小说,发表后一鸣惊人。这本书的中文译名是《诉讼笔录》。
接着发言的余华也回忆了自己写作之初的种种情形。小学、中学阶段遭逢“文革”的他,在那个年代很少能找到书读。被大家多次传阅的书往往是掉页,没头或者没尾的。“没有开头可以忍受,没有结尾太难受了”,痛苦的余华开始自己构思结尾。1978年之后余华开始给文学杂志投稿,花很多时间研究各个杂志风格,“看了一堆烂小说”,后来才悟到要去看经典作品。
余华:作家有双重身份,其中一个是读者
作家余华。
当天对话的主题是“想象读者与作家的写作”,余华表示,当自己在写作的时候,会发现“这段不好,这句有问题”,“这就是我作为一个读者在说话”。一个作家写作时有双重身份,一个是作者,一个是“读者”。前者推进小说,“读者”不断修改、把握分寸。
勒克莱齐奥则表示自己没有怎么考虑过读者的问题。他认为“读者”不一定是买书的人,而是去图书馆借书甚至偷书的人。自己以前曾经在书店读福克纳,非常入迷,但又担心老板来催他买书或者让他走。所以很多书也像余华一样没看到结尾。相比买了书往桌上一扔的人,勒克莱齐奥倒是觉得那些“不太光荣、但喜爱文学”的读者,对作者来说更是一种鼓励。
勒克莱齐奥表示,余华的一些书是为“饥饿的人”所写,莫言也是。中国当代文学还有一大批人,在为“饥饿的人”写作。非常遗憾,法国当代文学有点偏离了这样一个目标。他认为身为作家的一个目标,就是要“为饥饿的人写作”。这里的“饥饿”不仅指的是物质上,更是一种文化上的饥饿。
余华对此深表赞同,他觉得这里的“饥饿”,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他谈到自己在鲁迅文学院图书馆的阅读经历时,顺便又调侃了一下当年获得的学位,“鲁院和北师大办过一个文学的研究生班,我那个是野鸡学位,不是正宗的。”
他说那时候在图书馆第一次读到《德语课》。因为特别喜欢就不想还,甘愿交了三倍罚款六块钱。在他看来,那些在书店楼梯、角落读书的读者,对作家来说肯定是最好的读者。
勒克莱齐奥:批评家说我的小说烦,我就写一部《烦》
当天担任对话主持的张清华是研究当代文学的学者。作家与批评家的关系自然也成为对谈的话题之一。勒克莱齐奥以往并不太看重批评家的观点,他调侃道,有个批评家对自己早期作品不认可,说不知所云、好像一个人穿越沙漠,这给了他灵感,写了《沙漠》。最近又有批评家说读了他的作品很烦,作家干脆就准备写个小说,名字就叫做《烦》。
相比较作家与批评家之间的“对立”关系,读者与作家的关系就要温柔得多。每每收到读者说哪个段落感动自己,勒克莱齐奥的内心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对于作家来说,有一个想象的读者是非常重要的。作家写作的时候就像面对一堵墙,是很孤独的。但是因为写过信,读者的一张张面孔就会浮现出来,会使你不那么孤独。”勒克莱齐奥不仅在写作中会想象读者,甚至会去画。
余华也坦言,自己是一个和批评家关系比较冷淡的作家。虽然中国作家往往和批评家关系很紧密,经常聚会甚至“互相吹捧”。“我后来也经常看到作家和批评家吵架,虽然他们经常在一起。给我的感觉是世界上最糟糕家庭的夫妻,天天吵,天天还在一起。不断吵架,又不能分开。”看勒克莱齐奥《乌拉尼亚》中的知识分子,就很像中国的知识分子。
余华曾经对张清华说,自己阅读的时候主要读的还是哪里好,而不像批评家经常说哪里不好。写得好的部分,对自己才有帮助。他举了一个餐厅老板的例子说,那个老板让自己手下的厨师们去别的餐厅尝人家的菜。回来后有一种人说别人的菜哪里好,进步很快;另一种总说人家不好的,没几天就被开除了。
在最后的读者互动环节,再次有人提到批评家的问题。勒克莱齐奥给批评家的“建议”是:一定要读书。在他看来很多批评家连书都没读就开始做批评。学院研究者的缺陷是研究太深,而忘记了阅读给人的感触。理论当然是对的,但缺少了最底层的来自生命的东西。有人曾说过,“抵抗死亡的所有力量就是生命。抵抗非文学的所有力量,就是文学。”
余华笑着说,这正是自己想说的,“我一直以为中国批评家和研究者这样,现在我知道全世界都是一样。”
从左至右依次为许钧、勒克莱齐奥、余华、张清华。
要比,就要和古典作家比
勒克莱齐奥在回答读者提问时还说,自己写作没有和同行比较的心理,要比就要和古典作家比,向他们学习。他在南京大学上课,发现中国古典诗歌,也会给自己的写作提供素材。“我要通过写作,走得更远。”
余华对此深表认同,他觉得自己写作之所以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能有一个飞跃,也是因为不再读文学杂志而转读经典。比如年轻时自己读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觉得通篇对话很了不起,于是想自己也要写一个。年纪大了之后,自己重新去读托尔斯泰,感觉还是应该跟托尔斯泰“比较”。《安娜·卡列尼娜》的叙述那么安静,其中人物的情感却那么有冲击力。
编辑:李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