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龙:一件关于新闻“敲诈”的新闻伦理故事
当前整顿新闻敲诈,使我想起了当年的一个故事。这个敲诈事件在我心中纠结了10年之久。直到去冬今春参加的新闻记者证资格考试学习教材,我才解开了心头的结。那就是教材里讲的衡量一种新闻采访行为对错的标准,是公众利益原则。
大约10年前的春夏之交,深夜里,黑龙江省方正县发生了一起直升机坠落事故。这个事实,鉴于它的敏感性,加上当时网络不发达,对于它的新闻报道现在已在网络上无法查到了。当时传说中两名南京军区军官在坠机中死亡,其中一名是大校。扑朔迷离的猜测和传言,重要的是新华社记者的使命,督促记者去报道,去追寻并揭开真相。
因为最先得到消息,分社派我一个人去采访。那时的司机是宋振全。
尽管当地县委宣传部门证实了夜里有直升机坠落一事,但当我们费尽周折,巡着村民的指引,于当日上午赶到方正县一个乡村的玉米地里时,坠机整体残骸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被破坏的大片青色的玉米,还有被拖拽运走的痕迹,以及飞机的小块渣骸、机上的少量遗物。我拿着G2相机,根本拍不到照片了。乡亲们说,残骸被连夜清理干净,任何人都没拍到照片。
坠落的是一个怎样的机型,机上到底多少人?重要的,这个直升机是否有军事背景?传言南京军区大校在坠机中死亡是否是事实?我在发完消息稿后,迅速赶到方正采访此事。
采访到的市民统统是听说,没看到。我马上想到了一个突破口:到殡仪馆和火葬场查验火化尸名单,但火葬场不给查。听说,军方早已和县委书记沟通好,不准泄露任何消息,此消息在全县城被封锁。第一天无功而返。
我不死心。第二天一大早,又赶到方正县采访,这次是暗访。在殡仪馆,我和工作人员天南海北地聊。我说,“你们人怎么这么少?有许多空岗的。”一个服务员说:“民政局领导家女儿考学成功,今天招待,都去喝喜酒去了。”一个“坏”主意马上从我头脑中滋生出来:民政局是管殡仪管的,民政局领导一定是个最好的突破口。
我转而找到了个负责人模样的人。“我是X局长的朋友,他家千金考上大学,我是专门从哈尔滨赶来喝喜酒的,能不能告诉我宴会设在哪个饭店?”听说是给局领导随礼的,“负责人”马上陪着笑耐心告诉我,他甚至给我在一张纸上画了张饭店的草图。
我马上找到了饭店。进了后厨,大盆猪蹄子,大虾仁,连同大师傅的忙碌,我一阵狂拍。还有前面的礼账桌子。这些证据一个不能落。
拍到尾声,也引起了参宴人的警觉,就有人问我是干啥的。我也累了,坐在宴席空桌子旁,说把掌柜的给我叫来,我是记者。马上X局长携着夫人,也是个公务员,来到我面前。我表明身份是记者,告诉他们子女升学大操大办被我拍到了。这两人急了,忙问我能不能到外面商量,我把相机一拎说,行。
这两人把我请到后院的一个面包车上,就我们三个人,问我什么要求。局长妻子一个劲给局长使眼色,问问得要多少钱。(我当时已偷着打开了录音笔,怕人家告我敲诈。)我让局长夫人回避一下,要单独和局长说。
局长脸急出了汗。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对你女儿升学大操大办根本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昨天直升机坠落一事。局长显得面色凝重。
我说,我想知道,在直升机上的军人,准确地说是大校遗体,应该保留在县殡仪馆。我的要求有两个,一是打开停尸间,让我拍一下大校的遗体;二是,把大校的家属联系电话给我。
局长面露难色,表示上面有人要求绝不许透露,要严格保密。
我说,你衡量着办,是你的官位重要,还是别的重要。(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答应我,那我就把他女儿升学大操大办收礼的事曝光。)我说你想吧,我要走了。局长马上站起来拉住了我。后面的事大家肯定就明白了。
这是个新闻采访伦理的故事。今年考试前,我释然了。
还有个让我非常长见识的结尾:我顺着信息,找到了这个坠落的飞机为哈尔滨某集团公司所研制。第三天,我让司机吴宪举带着我到机场路附近,现在的群力新区,找到了这家集团。当我冲上二楼一间房里,那里正开圆桌会议,里面摆着各种飞机模型。一个30来岁的人,问清我的记者身份后,立即从我的兜里摸出了录音笔,然后命令我下楼。我在楼下郁闷异常。2分钟后,那个男子把我的录音笔送回来了。
在我回单位的路上,打开了录音笔,发现里面的所有录音,全部被好听的音乐所取代。后来我知道,瞬间替换我录音笔内容的人,是某某部门的。(本文作者为新华社黑龙江分社记者)(编辑:李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