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导演老习惯偷拍
[ 摘要 ]侯导老习惯偷拍,像舒淇这种跟侯导合作很多次的演员,习惯他的方式。但是对很多老的演员来说,侯导这种方式可能就会变成困扰。他们本来就是应该演,如果不让他们演就很慌。
“塑造一个人物,我们称‘造一座冰山’,每一个人物都是一座冰山,人物展现在电影中的冰山一角要足够精确,免不了得打造完完整整的冰山,包括海面下隐而不见的大部分。”电影《刺客聂隐娘》的编剧谢海盟如是诠释侯孝贤导演一贯坚持的冰山理论。
将自己的冰山建构完整了,才决定露在水上的部分。这种费时费力的创作方式不免让人觉得有些不耐和浪费,然而始终坚持如此创作,才是侯孝贤之所以是侯孝贤的原因。
《行云纪》新书发布会现场,从左向右依次为梁文道、侯孝贤、谢海盟
8月22日,《行云纪》新书发表会在首图举办,该书是侯孝贤电影《刺客聂隐娘》的拍摄侧录,记录了侯氏创作的全过程。“这段拍不出来了,给你写到小说里吧。”于是,电影里有的没有的,拍出来的拍不出来的,全被谢海盟收在了《行云纪》中。
导演侯孝贤、编剧兼本书作者谢海盟及嘉宾主持梁文道共同出席发表会,围绕侯孝贤独树一帜的创作方式,探讨了电影的真实以及文字与电影的关系。
拍电影是造一座冰山
谢海盟
谢海盟 :有人认为这部片子拍出来跟剧本很不一样,我觉得未必。就像我说的冰山理论,我们建构了一座完整的冰山,电影剧本的取舍,只是在选择不同的呈现方式。
这部电影完完整整的整座冰山都在那边,但是拍摄环境并不是那么理想。在拍摄的过程中,有一些东西可能拍不到,在这样的条件下,就要迅速改换,赶快去拍摄其他东西。但是我认为这个改换并不是把编剧翻过来,不是把冰山彻底改造,而是做一个调整。冰山完整的都在那边,只是呈现的冰山部分可能会有所不同。
整个完整的故事,整个故事主轴,从头到尾都在那边,所以说聂隐娘的电影呈现出来不像它的剧本,我觉得未必。那条主线一直是很清楚的,只是我们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叙事方式,去逼近这座冰山。我觉得尽管它不是一个商业片,人人都懂,但也不会让局外人看得一头雾水,电影还是一直都是完整的。
侯孝贤 :拍电影就像逛花园,把所有的全逛完了,感觉美不胜收,最后只取一支枯枝。取舍的标准在于“像不像”,何为“像不像”?这个是很主观的,是一种积累。有这种主观才会有我的电影。而且那种感觉,是结构出来的,有时候的东西,感觉不是很好,但是只要稍微剪一下,再跟前后结构,它就出来了。
这个很难讲,基本上完全要通过我自己的眼光,我自己看着感觉这样是顺的,就行了。这个“顺”不是逻辑式的,不是商业片的一种结构的呈现。因为商业片讯息的呈现是非常重要的,漏掉讯息后面就看不懂了。但是我觉得加了这个讯息,就是为了讯息而讯息,所以我把讯息拿掉。这样跳过来一般人看不懂,但是我看得很清楚,我是导演,当然看得很清楚。但是我感觉很多人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只是他们没有那么仔细,没有多看两次。
什么叫电影的真实?
侯孝贤
侯孝贤 :真实是每一个镜头呈现的状态,包括光影,包括布置,包括演员,尤其最重要的是演员。我拍片没有试戏的,他们到现场看剧本,就直接化妆,所有的都备了,这之前也没有试戏,所以他们都习惯我的方式。
谢海盟 :其实我也是一直在猜测他这个像或是不像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其实是侯导的直觉,你要硬逼问他到底何为像何为不像,也是逼不出来的。我在做编剧的过程中,领悟了到底什么是真实。
第一个是架构。有一些访问,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创造一个架构,产生自己的东西。但是我觉得,自己创造一个架构一定会有人为安排的东西留下,不如找一个现成的史实,那是已经发生过,绝对100%真实的东西。为什么不摆在一个确定是真实的框架下?
第二个是人的真实。拍电影最核心的就是人,侯导的片子一直都是这样,以人展开剧中的人物。聂隐娘不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我们是通过这个人物来创作。这个人物本身是成立,刚成立的时候又放进这个架构,那个反应就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了,我们要控制就显得“假”了。其实把真实的人放进真实的架构,他就会自己走自己的故事。我们是抓不住的。我觉得这个“真”可能就是一个人的真实,摆在一个真实的处境里头,人的反应的真实。
这部片子会很强调创造一个真实的唐朝,就像我们前面做的很多考证,从内部器物的考证到农作物,玉米、萝卜、猪等等的考证,我觉得这些器物的考证只是为了做到不会有太奇怪的东西跑进去,不会有电灯、电杆这些东西。而我们真正要抓住的真实,是人在处境中的真实。如何在唐朝一个这么遥远的故事里头,有一个可以让观众感受到的真实?我觉得是人的真实,人的情感在那样一个情境之下,你会被召唤出同样的感受。我觉得这样的真实,甚至贯通侯导所有不同题材的片子,贯穿这么多不同时间和空间,他一直有这样一个一脉相承的东西,我自己的看法是这样的。
侯导老习惯偷拍,像舒淇这种跟侯导合作很多次的演员,习惯他的方式。但是对很多老的演员来说,侯导这种方式可能就会变成困扰。他们本来就是应该演,如果不让他们演就很慌。侯导无法禁止他们不演,如果一直逼他们,一直这样角力下去也没有办法。在拍摄《悲情城市》的时候,陈松勇太会演,侯导说,你休息一下吧,一面喝茶一面试台词,结果趁他休息偷拍就拍出来了。
后来偷拍几个婢女,虽然并没有剪进去,但是那个情景到了。几个婢女从早上开始在等开拍,等了一整天,等到很累,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拍。等到都瘫掉了,都散在椅子上瞎聊,但是那个情景是真的。
文字和电影是什么关系?
谢海盟 :文字和影像的承载量是不同的。我从小喜欢写写画画,我重写《隋唐演义》,最早是想用画漫画的方式画完的。但是很快我就遇到一个问题,我计算了一下,用漫画的方式大概要200多岁才画得完。但是如果用文字书写就不一样了,其实我已经写完了。这是我小时候历经的创作媒介承载量的改变,文字与图像媒介。
这次跟侯导跟拍经历的是文字与影像的两种创作媒介的不同。聂隐娘原文1700多字,太少,但给的空间很多,我们可以自己创作。最理想的一部电影的承载量大概是一万字的中篇小说,再多就装不下去了。有些你做不到的事情,我用文字一笔就可以带过。一些形容或者执行不出来的动作,比如小说里面有一些动作即使是让武术组设计,现实中也可能执行不出来。聂隐娘有一段追黑衣人的戏,她要边骑马边上树去观察,把握对方的动向。骑着马直接站上马背再到树上,这么神奇的一个动作,写的时候就知道就算找遍全世界的武术组也不可能做得到这个动作。但是你写的时候一笔就可以带过。
侯孝贤 :你没有办法说你设计到一个什么程度,绝对是可以达到的,这是不可能的。我们都喜欢谈“人”的这种味道,一种真实感透露出来的温柔或者那种比较动人的东西。那个东西是最能沟通的那一部分。所以那一部分之外的东西,说半天都是假话,到时候一定执行不了的。
如果一开始就用文字的话,我现在感觉我会写得很好了。因为文字是你使用不够的时候你会去挖会去找。慢慢的你使用这个文字的能力就会越来越强。这个是很需要时间的,我没那么多耐心。我以前写剧本就是简单形容而已,把对白写一写就差不多了,但是我的脑子想得很复杂。我对文字还是没那个耐心。因为我觉得影像是具体的,你看这个人走出来,他就是已经有了,你说什么地方有了,你仔细看,真的有。他的样子,他的身份,他的性格或者是他的气,最重要的是气,这种气场,能量,你就感觉到了。
《行云纪》
嘉宾介绍:
侯孝贤(1947-),台湾新电影最重要的代表人物。2015年最新导演作品《聂隐娘》。
谢海盟,1986年生于台北,2009年毕业于台湾政治大学民族学系,女同志,喜欢无用的知识,现职电影编剧与自由写作。大学毕业后不久即加入电影《刺客聂隐娘》的编剧工作,此后跟随摄制组辗转各地拍摄,完整记录下电影从编剧构思到拍摄杀青的全过程。曾写作数百万字作品,鲜少示人,谓以“自娱”。2015年,以《舒兰河上》入围台北文学奖年金计划。
梁文道,作家,媒体人。1970年生于香港。1988年开始撰写艺评、文化及时事评论,并参与各种类型的文化及社会活动。现为[看理想]视频项目策划人。
编辑:李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