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轻率指责年轻人未富先懒
《人民日报海外版》9月11日刊发报道《中国不需要“未富先懒”》。报道称,啃老的“家里蹲”、不愿创业及接班的“富二代”、不会务农又挑活的“农二代”、仗着家里的房子不思进取的“拆二代”,没有见过匮乏的时代,没有改变生活现状的急迫压力,产生了思想和行为上的巨大惰性。报道援引专家说法称,不能随便将“懒汉”帽子扣在许多劳动者头上,一方面是因为时代变了,年轻人的要求变了,另一方面,年轻人面临成长动力和成长空间不足,因而需要下大力气扫除权力滥用、裙带关系等障碍,实现社会公平。
应该说,《人民日报海外版》的这篇报道总体上还是比较客观的。报道在历数各类“二代”在思想和行为上有着巨大惰性的表现后,通过采访多位社会研究学者和企业人士,给出了相当公允的分析结论。但这篇报道转载到各家门户网站后,标题被改为《国人未富先懒成隐忧:富二代不创业拆二代靠租房》,就凸显了对年轻一代的批评,不免有挑动代际冲突的故意。
当然,无论是这篇报道指称的“未富先懒”,还是之前就时而被提及的“未富先老”、“未富先炫”、“未富先累”,这些其实在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人群中都部分存在上述现象。归结起来,很多人首先面临发展、成长方向的困惑,并不清楚有没有、有多大的成长或发展空间;其次,发掘不出足够的成长动力,也找不到相应的社会支持;第三,在价值信仰上遭遇更大困惑,不知道为何而努力、努力的意义在于什么。
所谓发展、成长方向和空间的困惑,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较快的城市化、信息化进程,传统的行业秩序受到影响甚至是颠覆式影响,很多人不知道该干什么,或者说学什么才能保证衣食无忧。包括那些被认为已经有较好事业起点、财产基础的“富二代”和“拆二代”,也很难逃脱这样的困惑。在过去,学一门手艺,开一家沿街店铺,经营一家家传的企业,基本上可以保证一个人一生的职业方向,而在当下,这恐怕不能让人有所安心。
上述困惑,也与社会流动性的减弱有关。这些年来,教育、职业培训、户籍、社会保障等多方面的政策导向正在趋向于推进社会平等,但在许多地方,因为不同身份所造就的待遇差别和准入门槛依然存在,甚至有逆向强化的态势。这些对人们特别是年轻人中的“农二代”、城市中下阶层平民子弟界定成长发展方向,预估成长发展空间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并且通过各种个例,验证了社会流动性减弱的事实,也成为瓦解成长动力的重要诱因。
实际上,《人民日报海外版》报道中所援引的企业人士的观点,就很有代表性,“应该给这些农二代再培训的福利,提高劳动技能,创造更多的更有意思的就业机会,给他们安排城市居民的社保,给他们城市永久居民的归属感。”这番话实际上是说,农二代将继续成为为企业供给劳动力的农民工,将会获得城市户籍和社保,却不会有其他的特别是向上流动的可能。
人们成长动力不足的另一项基本原因是,在一个已经较为深入融入全球贸易、技术环境的时代,无论是智力投入,还是其他方面的努力,都很难换得过去几十年间曾出现过的成功可能。这种心理当然不妨说是创新、进取精神不足,冒险意识不强的反映,然而也可以定义为一种理性选择。政府也好,社会也好,可以鼓励人们特别是年轻人中的“富二代”们更多进取,却不必将拒绝响应的人都说成是“懒”。一个人的人生可以有很多个阶段,在找不到方向和动力的时候,慢下来歇一歇,有所思考和沉淀,其实不是什么坏事。美国记者彼得·海斯勒(何伟)在今年出版的《奇石:来自东西方的报道》一书中也曾提到,中国人跟美国人太过相似,“都想底线得分,都想来个本垒打”,思考太少,行动太急。
“未富先懒”、“未富先老”、“未富先炫”、“未富先累”,都可以归结为价值信仰遭遇困惑的反映。《人民日报海外版》报道中提到的另一位专家言论“需要给全社会尤其是年轻人说清楚,中国虽然GDP世界第二,但离我们的发展目标还有很大距离,大家还要努力”,就属于对价值信仰问题予以回避的空洞呼吁。同样是《人民日报海外版》的报道(2013年1月5日)称,“不丹是世界上最落后的国家之一,却被《商业周刊》评为亚洲最幸福的国家……97%的国民回答感到幸福……不丹提出了由政府善治、经济增长、文化发展和环境保护组成的“国民幸福总值”(GNH)指标。GNH理念认为,单凭物质财富,不能带来幸福;经济的增长和现代化……行走在不丹,除了满目的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印象最深的就是男女老少的微笑。不管是田头劳作的老农,还是学校上课的孩童,抑或走在路上的年轻男女,都是那么温文尔雅,满脸堆笑。”
如果按照《人民日报海外版》9月11日报道中的有关专家观点,不丹的“国民幸福总值”恐怕要改名叫做“国民懒惰总值”。能够这样改名吗?不能吗,为什么?很显然,要调动起国人特别是年轻一辈的积极性和动力,不能单单依赖空洞的口号或虚幻的愿景,必须要有一套令人信服的价值理念体系,让人们明白为何而努力,努力的意义在于什么,在幸福中积极进取。
文/郑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