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殡仪车牵出太平间承包潜规则:车标20年未落实
3月31日上午，一辆“黑殡仪车”将遗体拉进通州殡仪馆。
3月29日，八宝山殡仪馆西侧，有“黑殡仪车”停靠路边。
位于八宝山殡仪馆西侧的上庄街，多个商家推出“殡葬一条龙服务”。 A08-09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去年清明节前夕，新京报记者曾用两周时间调查发现，每天有多辆“黑殡仪车”将遗体从医院太平间拉到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东郊殡仪馆、通州殡仪馆。
“黑殡仪车”数公里收费千元，同时也是“殡葬一条龙”暴利的关键枢纽。近日记者再次回访多家殡仪馆，一年之后，遗体运送乱象犹在。
昨日北京市殡葬管理处负责人表示，要从源头堵死“黑殡仪车”，最好方式是在正规殡仪车车身喷上统一标识，但20年前已设计的标识，至今仍未能实施，需要交管、公安、民政多部门协商推进。
黑殡仪车拉遗体仍可进殡仪馆
3月29日上午，北京八宝山殡仪馆西侧百米长的街道上，停了10多辆商务车，有金杯、奔驰、别克三种车型，车头都挂有黄黑色缎带。
透过车窗可见，这些车除驾驶室外，后排坐椅都被卸掉。有的车身没有任何标识，前车牌被缎带遮挡。
在八宝山殡仪馆，停放遗体的院外竖有牌子，“只允许灵车进入”。3月29日午后，一辆车牌为京QD78L2的奔驰商务车顺利驶入院内，门外保安并未阻拦。
司机下车后，带着家属和殡仪馆工作人员交接，随后有人将遗体搬下车，拉进殡仪馆，整个过程不超20分钟。
这辆奔驰商务车车身并无任何标识，两个小时内，至少有六七辆类似车辆驶进八宝山殡仪馆。
跟着京QD78L2一同进院的家属称，“这车应该是正规的吧，收费挺便宜的，一开始每公里好像就5块钱。”
然而记者通过查询相关部门内部网站备案信息发现，这辆“殡仪车”是一辆私家车，车主是梁某某，且有违章事故处罚未处理。
根据《北京市殡葬管理条例》第十一条的规定，火葬地区内遗体的运送业务必须由殡仪馆承办。禁止其他单位和个人经营遗体运送业务。由此证明这辆拉遗体的殡仪车属于非法运营。
私人殡仪车业务来自太平间
按照《北京市殡葬管理条例》，正规殡仪车与“黑车”的区别是，正规车有特种运输许可，车身标注殡仪馆名称。收费也严格按照里程计算。
殡仪车起步价加灵柩费、车内装饰费共计260元。另外每公里加5元。不足10公里，按10公里计价。
3月31日上午，在通州殡仪馆停放遗体院内，亦有多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商务车出入，一辆车牌为京PDU621的白色商务车将一具遗体移交给殡仪馆后，不到三个小时，又拉着另一具遗体驶入院内。
记者查询发现，这辆白色商务车也是一辆私家车。司机也不掩饰：“我们是私人的，不属于殡仪馆。”
这名司机透露，“不认识人干不了这个，得跟殡仪馆的人搞好关系”。一般私人的殡仪车隶属“殡葬一条龙服务店铺”，业务来自太平间熟人或者朋友圈。
黑殡仪车则没有那么多规矩。拉一趟，不论公里，一般在500元以上。上述私家车司机透露，私家车把遗体拉到殡仪馆，并不需要给殡仪馆提成，“我们替他拉活，他还挣钱呢。”
这辆白色商务车将遗体拉进殡仪馆后，并未立即离去，家属完成火化程序后，又来到这辆商务车前，这时司机走到车后座，拿出一个木质的骨灰盒。
“2300（元）一个，有些店里这样的卖9800（元），我们这个算便宜的。”
这样一个盒子成本需要多少，几十元？司机笑着说，你做这个行业就知道了，稍微高点。现在拉遗体挣不了多少，都靠“其他的”来挣点钱。
殡仪车上路的灰色地带
在新京报记者回访前，3月22日上午，北京市民政综合执法监察大队、石景山公安、交警等部门曾针对八宝山殡仪馆前的“黑殡仪车”进行了一次联合执法行动。
共有50余辆殡仪车在八宝山殡仪馆接受检查，其中有3辆是“黑车”。
“未经市民政局批准开展殡仪服务业务的，由民政部门责令限期改正，没收违法所得，并处以10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的罚款。”北京市民政综合执法监察大队于力克介绍。
“私自改装会影响车辆的平衡和机械性能，影响车辆行驶安全。”北京市民政综合执法监察大队执法五队队长于跃称，正规的车辆都会严格按照交管、车辆部门的要求进行改装、年检和维修，同时还要进行严格的消毒，而“黑车”在这方面则没有保障。
2015年开始，北京市组织了多次的专项执法。于跃说，去年民政执法队总共检查了360余台次殡仪车，对其中7辆问题车进行了行政处罚。“黑车出现的原因主要还是改装容易，加上利益驱使，让违法人员铤而走险。”
一名殡葬服务店的负责人透露，要想“殡葬一条龙”，肯定得把车的事情先搞定，这样死者家属才会购买接下来的一系列服务，店铺才能从中盈利。
有“黑殡仪车”司机也透露，殡仪车只要上路一般都不会受到阻拦。
北京市民政局殡葬管理处相关负责人王楠（化名）昨天下午表示，“黑殡仪车”屡禁不止，也带来了日常执法“尴尬”。
很多时候，遗体停放在医院太平间期间，就有“黑殡仪车”揽下遗体运输的活，而太平间归医院管理，“民政部门管不了”。
王楠称，家属有车送来遗体，即使不是正规遗体运送车辆，殡仪馆也不能拒收。“不然市民有意见，一味地强调必须由殡仪馆的车拉尸体，别人说我们垄断。”
此前，北京交通部门相关负责人也表示，殡仪车属于特种车辆，行驶途中不好查，不能随意拦车。一旦拦车，也会引起逝者家属不满。
民政部门管殡仪馆、医院管太平间、黑车上路后又涉及交管部门，一具遗体从医院太平间拉到殡仪馆火化途中，存在管理灰色地带，容易给不法分子带来牟利空间。
“殡葬”一条龙暴利始于太平间
刘勇曾在殡仪馆负责拉遗体。他透露，黑殡仪车按趟收费，已成了这行的潜规则，只是逝者家属不知道，以为从医院叫来的都是“正规”殡仪车。实际上那些殡仪车跟医院太平间有关联，都是私人经营，也就是“黑车”。
3月30日，记者致电朝阳医院、石景山医院、丰台医院、煤炭医院、垂杨柳医院等10多家医院太平间。
除了丰台医院拒绝咨询之外，其他医院当中，煤炭医院说接送车费用直接按照趟数来计算，有500元、800元、2000元几个档次，垂杨柳医院则称费用是固定按趟收费，普通车300元一趟，奔驰是1000元。
去年新京报记者在调查中发现，为完成任务，“黑殡仪车”会和正规殡仪车打“价格战”，一趟400元。在黑殡仪车的挤压下，正规的殡仪车就派不出活来。
记者近日在八宝山殡仪馆、通州殡仪馆、东郊殡仪馆回访中也发现，有多辆车身标有殡仪馆字样的商务车，皆长时间停放在殡仪馆院内。
王楠也承认，在大家的观念和现实状况中，殡仪馆更多是负责火化项目，并不知道殡仪馆会提供价格便宜，设施规范，注重清洁和消毒的正规殡仪车。
一名多年从事殡葬行业人士透露，“殡葬一条龙”暴利的起点就在医院太平间，殡葬服务公司往往会把医院太平间和遗体相关的业务承包起来，而所谓的“黑殡仪车”亦属于这些殡葬服务公司。
新京报记者2014年曾调查发现，城区一家医院太平间的殡葬用品多是从天津进的货，比如寿衣进价200元至300元，太平间卖价为两三千元；纸花圈进价15元，太平间卖价100元至150元；鲜花花圈进价不足200元，太平间卖价800元至1500元；守灵花进价几十元，太平间出租300元以上，而且是反复使用出租。一些太平间甚至月进数十万。
太平间、殡仪馆、中介营利潜规则
殡葬管理处相关负责人王楠说，“此前你们报道的太平间收遗体有中介费，我们已取消了该中介资质，跟他们解除了合约。”
2014年，新京报记者曾调查发现，北京八宝山盛轩殡仪服务有限公司承包了多家医院太平间，如石景山医院、朝阳西院，然后再与八宝山殡仪馆签订合同，将太平间遗体定点拉到八宝山殡仪馆。
盛轩殡仪公司2007年成立，注册资本30万元，公司类型为有限责任公司(自然人独资)。法定代表人李双进也是投资人。其与朝阳医院京西院区、石景山医院等多家医院有合作业务，每年为两千多位逝者家属提供殡葬服务。
“这是在钻空子。”昨天王楠透露，私人或殡葬公司承包太平间，再找殡仪馆合作，签订协议，把尸体拉过来火化，承包人充当了中介角色。
王楠表示，目前八宝山殡仪馆已经与李双进及其承包的医院太平间解除合约。“太平间和殡仪馆应该直接签订合同，不允许有第三方的存在。”
除此之外，太平间和殡仪馆之间的合同表明，尸体的相关业务由殡仪馆承办，但是太平间也是医院的营利部门之一，太平间的负责人也想赚取利润。
太平间在完成殡仪馆指标的情况下，多余的配额就会外包出去，这些都已成为殡葬服务业营利潜规则。“出现这种情况，说明实际操作中存在漏洞，这需要卫计委和民政局有关部门的共同整治和规范。”王楠说。
王楠还透露，甚至一些区县的殡仪馆主动找到殡葬服务公司要“业务”，这些殡仪馆因为业务不多，火化遗体烧一次停一次，再启动就需要耗费更高的成本，因此会主动找到中介，让对方提供遗体运送业务。
20年仍未落实的“车标”
昨天上午，记者从北京市卫计委公共服务处了解到，目前医院太平间有的归属医院，有的外包给殡仪馆。现在北京没有统一存放遗体的场所，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经过太平间存放三到五天，然后转交殡仪馆。
多位从事殡葬服务业人士也承认，很多时候，家属并不知道遗体可以直接从医院拉到正规殡仪馆存放，例如八宝山殡仪馆就可免费存放遗体三天。
家属往往图方便，就在医院太平间联系好“一条龙”服务，而车，则是“一条龙”服务当中重要一环，“只要把遗体拉到殡仪馆，才会发生接下来的殡葬服务。”
而这当中，很多黑殡仪车就“以假乱真”，连型号颜色都和正规车一样。王楠透露，早在近20年前，他就亲手设计了正规殡仪车的标识，希望能喷注在正规殡仪车车身，因涉及部门繁多，标识一事至今未得到落实。“有正规标识，走在路上，还能起到宣传的作用，让市民知道殡仪馆的车才是运送遗体的正规车辆。”
中国殡葬行业协会前会长戚学森认为，丧主在进行丧葬活动时，不一定找的是正规的殡仪机构，这些非法机构不会告知这些车辆有没有运营资质，丧主也难以辨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受骗。
对此，上海的做法是，民政局和殡葬行业协会合作，对殡仪服务公司开展培训，统一管理，印有统一的殡仪车标识，有统一的车辆编号，车辆装有GPS，进出殡仪馆还要刷卡，手续齐全，这样也便于开展工作，减少非法行为的出现。
服务提醒
96156可联系正规殡仪车
据北京市民政局官网殡葬服务指南显示，逝者家属可拨打96156殡葬服务热线联系订车。
具体注意事项：
1、携带《死亡证明》，按照向殡仪馆订车并约定时间、地点等候灵车。
2、遗体运输严格按民政、公安、卫生部门关于遗体运输的有关规定进行运输。
3、遗体到达殡仪馆后，按丧事承办人的要求对遗体进行冷藏，冷藏的方法可采取瞻仰棺冷藏或普通冷藏。遗体在殡仪馆期间由殡仪馆负责保管、看护。正常情况下，遗体在殡仪馆保留三天（超时保存可与殡仪馆或殡葬服务公司签订协议）。
遗体接送服务流程：
家属向殡仪馆预定接运遗体，一般要说明使用什么车型，什么时间，接运遗体的地点以及家属姓名、死者姓名等等。届时，家属最好在约定的地点等候殡仪车。如没有极特别的情况，殡仪车是应准时到达。殡仪车都是改装车，车内安装存尸设备，车外扎上黑纱和黄绸的彩花（这是殡仪车最明显的标志）。一般殡仪车都随车跟一名接尸工，服务诸如抬遗体上车等。
A08-A09版采写 新京报记者 吴振鹏实习生赵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