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旅馆”生态实录
记者 宋菲 张洁 记者 张涛/摄
在哈医大肿瘤医院大院的尽头,有一片居民区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时而有拎着大包小裹、拖着孱弱身子的癌症患者走进单元楼,最后消失在某个房间中,这里就是被许多患者称为“癌症旅馆”的地方。因为旅馆价格低廉,有不少外地患者蜗居于此,或几天,或几年,谁也说不清楚……14日起,记者连续多日来到“癌症旅馆”,走近这些住客,记录他们的生与痛。
故事背景:
60平方米住20名房客
踏进家属区大门,一栋只有5个单元的居民楼散落着十几家旅馆,每个单元都挂有“旅店”的字样。一位旅馆老板说,楼里的旅店远不止表面上这些,有些旅店根本不挂牌。
记者跟随老板来到一单元2楼的一间房子,刚走进去,一股掺杂着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墙壁有些角落已经发霉,因为楼层低,即使是白天阳光也实在有限,光线昏暗到连卫生间门上的字都要走近才能看清。使用面积不足60平方米的房子被隔成了4间房,每间屋都被大大的铁锁紧锁着。记者粗算了一下,以每间房平均住三个人计算,一家旅馆最少可以容纳12人,最多可以容纳20人。
老板打开一间空屋,屋内放了一张1米5的双人床和两张单人床,床简陋的只是一张木板和四根木棍拼凑而成,地上的蓝色拖鞋落上了一层灰,厨房的灶台上清晰可见常年未清理而积攒的油渍。“像这样能做饭的大房间,是这里的主流选择。在所有旅馆中算是中等,价格是60元/天。”老板说,“房间根本不愁租,来看病的租客刚走,房间是刚刚空出来的。”价格低廉的房间每天仅需30元,进屋就上床,“连转身都要打架”。而最贵的独屋是150元/天,大都是一大家子陪看病“奢侈”入住的。
住客孟佩茹:
兴许,爸哪天就好了
下午2点,26岁的孟佩茹搀扶着患病的父亲,从医院走回家属区后面的那栋红色破旧的小楼,他们临时的家就在一楼一户住宅中。父亲被查出患上胃癌有5个月了,由于家在农村,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每天30元的租金外加5元的“做饭费”让孟佩茹再也找不到比这更便宜的旅店了,毕竟比起医院每天能省下100多元钱,这点孟佩茹很知足。
父亲叹着气:“回家吧,我不想治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旅馆条件简陋的心理准备,但是刚打开房门的那一刻,难闻的刺鼻气味让孟佩茹有些作呕,这间不足8平米的房间,除了两张木板床,就只剩一盏忽明忽暗的管灯了。向旅店老板交了200元押金后,没有多说什么,“啪”的一声,孟佩茹关上了房门。
进入房间后,父亲径直走向窗边,习惯性的拿出一块蓝格子的手绢,擦拭着老花镜,轻轻捋下了一绺白发。孟佩茹心疼的看着父亲的侧影,想起曾经那个高大伟岸的父亲,如今被病魔折磨的只剩110斤的体重,孟佩茹心里紧了一下。
第二天不到6点,孟佩茹就出门买菜。回到旅馆后,放下菜,刚进屋就看到父亲呆呆地坐在床上,茫然地望向窗外,看不出任何情绪。“我也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可是真没想到这么快”,父亲又望向窗边,那是家的方向,“我们明天就回家吧,这病是绝症,治不好,我想多和你妈待两天。”父亲突然说出了这句话,让孟佩茹有些难以接受,“爸,只要有希望咱就要治病,兴许哪天就好了呢。”
女儿一遍遍劝:“只有多吃,才有力气”
孟佩茹也不知道父亲的病到底能不能缓解,但是作为女儿,眼睁睁看着父亲从自己身边离开,这是她无法做到的。
下午五点半,陪父亲化疗归来的孟佩茹拿着锅和菜来到厨房准备做饭,但此时厨房被其他住客“占据”,这不得不让她退回屋里等待。每隔10分钟,孟佩茹都会趴门缝瞅瞅厨房是否空出,直到6点15分,才轮到她做饭。
早上,孟佩茹买了豆芽、蒜苔、干豆腐,足足5天的菜,今晚她决定做父亲最喜欢吃的豆芽炒干豆腐。20分钟后,菜就要出锅了,香味飘满了整间旅馆,在锅旁边盘子里中午吃剩的炖豆角已经凝固,这就是她今天的晚餐,孟佩茹搅动着锅铲,拿起抹布反复擦拭着灶台,整理着灶台上新买的袋装盐和糖,就好像在自己家做饭一样。
“爸,这是你最爱吃的炒豆芽,多吃点,才能有力气”,即使孟佩茹知道化疗让父亲感到身体不适,但她还是将菜夹到父亲的碗里。看着女儿为自己辛苦做的这顿热腾腾的晚饭,父亲拿起筷子,吃下了一大口,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是他不想辜负女儿的一片心。
住客孙琳:
说“再见”
为了证明还活着
“这次化疗有一定效果,如果坚持下去,还是有机会的。”孙琳失神地想着上午医生对自己说的话,直到手碰到了正在炖牛尾汤的锅,才缓过神来。加盐、味精、胡椒粉、白萝卜、香菇……孙琳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却并没有感到厌烦。虽然对牛尾汤是否真的像病友中传说的那样,有提升白细胞、增强抵抗力的作用半信半疑,但是孙琳依然坚持熬着,在她看来,那不仅仅是一碗汤,而生的希望。
这是孙琳第四次陪丈夫来化疗了,每次孙琳都会用上4个小时耐心地给丈夫熬牛尾汤,并且像守护孩子一样守在锅旁,寸步不离。虽然旅馆老板告诉她,熬牛尾汤要多加10元,但丈夫的牛尾汤从未断过。
天色渐渐暗下来,牛尾汤终于要出锅了,小心翼翼地端着熬好的汤,孙琳回到房间,捧着热腾腾的牛尾汤,丈夫没有马上喝下去,而是夹起一块小小的香菇,然后把碗递给妻子,“你喝,熬了一下午,有营养”,孙琳推过丈夫递来的碗,小声说“我不喜欢吃这个,牛尾汤太膻”。喝下妻子用一下午辛苦换来的汤,丈夫的眼中唯有泪光闪烁。
“再见”,孙琳向刚认识的室友挥着手,在孙琳看来,一声“再见”不仅仅是道别,更是一份生的祝福,希望下次来化疗时还能见面,这至少证明,彼此还活着。
住客王萍、李芬:
病好后要买套红内衣
“这病咋就能摊到我身上呢?”46岁的王萍有些怨恨地望了下天花板,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幸运的是诊断结果为早期乳腺癌,切除左侧乳房后,无需化疗。她起身走到镜子前,摸了一下前一天刚刚做过手术后平坦的左胸,刀口依然隐隐作痛。
“妹子,想开点,只要活着,比啥都强”,说着,李芬右手不自觉地捂住左胸,前胸不禁向前弯下,还不时地因为疼痛而皱了皱眉。一旁的室友李芬看出了王萍的心结,52岁的李芬也患有乳腺癌,几天前做了乳房切除手术,为了复诊方便,两人都住进在家属楼的一家家庭旅馆里,这里距离医院只有10分钟步程。同样是早起乳腺癌,同样是切除了左侧乳房,让两个人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跟其他病人比起来,咱俩是幸运的,起码咱还有生的希望。”李芬右手轻轻拍了一下王萍的肩膀,给了她一股莫名的动力。的确,与一个完整的身体相比,信心更重要。
两人计划着康复后到医院对面买一个义乳,再去商场买一件有蕾丝的红色内衣,在王萍和李芬看来,红色的内衣像花朵、像太阳,象征着顽强的生命力,是最漂亮的。(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刘晓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