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入侵英国文学奖，谁怕
[ 摘要 ]从去年开始，英国布克小说奖评奖规则更改，迅速引发了英国媒体与出版界“被美国文学‘边缘化’”的身份焦虑。今年英国各大媒体都颇为关注入围作家中美国作家的比重。
【编者按】10月，世界上的两个重要文学奖项——诺贝尔文学奖与英国布克小说奖，都将揭晓最后结果。
文学奖应该怎么办？如何保证公开透明，评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优秀作品？文学奖的演变与世界各国语言、文学乃至社会变迁有着怎样的深层关联？针对上述问题，腾讯文化对诺贝尔文学奖、雨果奖、芥川直木奖、龚古尔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等世界著名文学奖项负责人进行了深度访谈，相关报道已经或即将在近期内陆续推出，此为第五篇:
9月15日，2015年英国布克小说奖最终候选名单在伦敦揭晓(详情见文末)。腾讯文化受邀来到发布会现场。
这是布克奖史上最终入围作者身份最多元的一次：以肤色论，6位入围作家中，4位是非白种人。以国籍论，6位入围作家中，英国人与美国人各2位，另外两位作家来自牙买加和尼日利亚。他们都将获得2500英镑奖金(约合人民币2.5万元)。
创办于1969年的布克奖，得名于其赞助商——一家食品供应公司，一向被视为英国最权威的小说奖。这一奖项原来只限不列颠及其联邦国家参选，但从去年开始，评奖规则更改：只要用英文写作、在英国出版，作者不论国籍，都有参选资格。这迅速引发了英国媒体与出版界“被美国文学‘边缘化’”的身份焦虑。因为这个原因，在座英国各大媒体都颇为关注入围作家中美国作家的比重。
此次的入围作品中，有的来自文坛老匠，有的来自刚出道的新人：《纠缠的蓝线》(Spool of Blue Thread)是美国普利策小说奖得主安·泰勒(Anne Tyler)的第20部小说。而《渔夫》(The Fishermen)则是28岁的尼日利亚作家池戈吉·奥比欧玛(Chigozie Obioma)的处女作。布克奖的最终结果将于10月13日揭晓，最终奖金5万英镑(约合人民币50万)。
在2015年布克小说奖最终候选名单颁布后，腾讯文化在现场对英国布克奖评委会主席、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比较文学教授迈克·伍德(Michael Wood)进行了专访。
英国布克奖评委会主席迈克·伍德与2015布克奖最终入围作品拍摄：Janie Airey
以下为对话内容：
评委每人看完156 本书，最后选出一本
9月15日，5位2015英国布克奖评委合影拍摄：Janie Airey
腾讯文化：布克奖的评委包括作家、评论家、编辑和学者等，而每年的评委都不一样。他们是怎么被选出来的？
迈克·伍德：布克奖的评委有5位。每年10月，在当届布克奖得主颁布后不久，布克奖基金会的负责人就会选定下一届的评委。这是布克奖最有意思的地方：每年都有不同的评委，每个人的阅读趣味都不一样。
评委定了以后，参选的图书慢慢就送过来了。所有在10月到第二年9月期间出版的书，都有资格参选。我们的职责就是看很多书，讨论决定入围者和得奖者。
腾讯文化：在过去的一年里，评委们是怎么工作的？
迈克·伍德：出版社一共选送了156本书，每位评委都要看完这些书。我从去年12月开始工作，在此期间我们要开会，每一次选30本书，在会上一起阅读与讨论，一本书一本书地交换意见。在会议结束时，我们会选出大家一致认为最好的一本书，放在一边。我们要开许多次会议，直到选出35本书来。
这样就到了最难的阶段：在35本书里，筛选出布克奖最初入围的13本书，并对外公布。上周，我们又从13本书里，筛选出6本最终入围作品。
腾讯文化：5个评委的阅读趣味各有不同，在决定哪6部作品入围最终候选名单时，作为评委会主席，你需要做什么？
迈克·伍德：在做决定前，我们一起讨论了一个早上和一个下午。我让每位评委都尽情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有时评委跟我的意见不一样，我会退一步想，“也许他/她是对的”，于是把书重读一遍，读完大家再次讨论。彼此说服、或者谁都说服不了谁的过程很有意思。也有吵得挺凶的时候，但总的来说，我们彼此还算友好。
布克奖正向国际化看齐
腾讯文化：对比布克奖创办时的1969年，小说写作的传统在今天有什么变化？
迈克·伍德：小说形式从来都是多样的，随着时代的不同，它一直有不同的呈现手法。而布克奖向来都很看重突破传统的小说，因此你会看到萨尔曼·拉什迪的《午夜的孩子》这样的作品拿奖。再看看今年入围的作品，它们跟《午夜的孩子》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
萨尔曼·拉什迪
《午夜的孩子》
我的结论是：英语世界的小说，作为一种写作形式，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腾讯文化：宏大叙事的传统也没有变化吗？
迈克·伍德：在科学技术、哲学、人类学等其他领域，从广义的意义上去看待人类文明时，人们确实不再相信宏大叙事了——很多人不再相信人类还一直在进步。可是小说从一开始就是一门宏大的艺术，可以展开来，有许多分支，并且经常是有关家庭和家族的故事。这是非常古老的传统，今天似乎也还在继续。
世界在不断变化，写作方式也在变，但你要是仔细看，会发现我们今天所说的“实验小说”，跟1920年代的小说差不多。而实验小说并不是主流，主流的小说依然在讲人与人的故事。最理想的是，这些故事写的都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人群。通过读小说，我们能加深对一个我们原本不熟悉的世界的了解。
腾讯文化：布克国际奖(注：2005年由布克奖主办机构创立，面向以英语写作或作品有英译版的在世作家；考虑候选人的全部作品而非单一作品)和英国布克奖是彼此独立评选的。它们的评选规则有交点吗？
迈克·伍德：这两个奖是完全分开来评的。布克国际奖有自己的评委会。2015年布克国际奖的10部入围作品中，有8部原来是非英语写作的出版物，译成英语在英国出版后才参与评奖。从明年开始，布克国际奖的工作核心将是鼓励和奖励翻译小说作品，评奖周期也从两年一次变成一年一次。
英国布克奖在2014年改变评奖规则后，跟布克国际奖的评奖规则比较，似乎有点尴尬：英国布克奖往届入围作品只能来自不列颠及联邦国家，但从去年开始，只要在英国出版、用英语写作的小说，作者不论国籍都可以参评。而布克国际奖尽管名为“国际”，入围者里也常有英国作家。
腾讯文化：英国布克奖的评奖规则改变以后，英国出版界和主流媒体频繁出现不同意见。在你看来，为什么会有这个改变？你认同改变以后的规则吗？
迈克·伍德：我并不了解真实的原因(注：改变规则的决定由布克奖信托基金会作出)，但 我猜测， 布克奖敞开大门，向国际化看齐，大概跟市场的需求很有关系。 我并不觉得原来的评奖规则有太大问题，但我确实更喜欢改了之后的评奖规则：用英文写书，在英国出版，标准就这么简单。谁都有资格参与。
腾讯文化：评奖规则改变后，英国媒体关注的焦点是担心“美国人入侵”，你认为这种恐惧来自哪里？
迈克·伍德：最初我觉得英国出版界和媒体害怕，也许是因为错以为“美国人写小说比我们好”。我起初认为小说不该区分国籍，一本书写得好就是好。但后来我再思考了一下，觉得大家老在抱怨规则的更改，那种不安全感并非来自写作者本身，而是来自他们对读者没有信心。
可我觉得他们多虑了。在这个全球化时代，大家因为工作、休闲旅行，随时穿梭于世界各国。从前非要有美国国籍才能在美国居住，非要是不列颠和联邦国家国籍才算英国人，但如今还考量着每个人的国籍去办事，就是十分过时的做派，与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完全不符。
而且就算要判断国籍，也不一定判断得清。本届入围者马龙·詹姆斯(Marlon James)住在美国，但他是在牙买加出生的。萨尔曼·拉什迪过去十多年里都住在美国，但他出生在印度，国籍却是英国。
所以我那么喜欢现在的布克奖规则——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就是传统，人们因此形成了一个家族。只要用英文写作，不管身在哪里，都有共同的家园。
什么小说算是好小说
腾讯文化：对你而言，什么样的小说算是“好”小说？除了国籍模糊，文学门类的边界今天也在变得模糊。
迈克·伍德：没错。往届我们能看到不少历史小说入围。很奇怪的是，今年居然没有一本入围作品的背景设置在16、17世纪的古代。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去解读，入围的这6部作品又都算得上“历史小说”：马龙·詹姆斯的书，背景是1970年代的牙买加；尼日利亚的奥比欧玛写的是1990年代的故事……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都是“历史”了。汤姆·麦卡锡的《撒丁岛》(Satin Island)写的虽然是现代世界，但也有时空交错，夹杂着历史元素。
2015英国布克奖最终入围作品：《撒丁岛》
腾讯文化：现在有科幻、奇幻元素的小说也比以前多。文学边界的模糊，会不会意味着定义哪些作品符合评奖规则比过去更难？
迈克·伍德：也不会。比如历史小说确实是与真实的历史打交道，但小说家大多是利用历史素材去做虚构创作。只要是在历史的基础上做了重新创作，就能算得上是小说。
2015布克奖最终入围作品：《七次谋杀的简史》
能不能在写作中把握好历史素材，很能考验一个作家的真功夫。比如马龙·詹姆斯的小说《七次谋杀的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Seven Killings)，他从1976年牙买加“雷鬼”音乐家鲍勃·马利(Bob Marley)被7个持枪者袭击开始着笔，重新想像当时在场者的生活，写成了一部口头传记式的小说。他处理得很好。我们能不能通过阅读去亲身经历当事人的处境，这是考量一本书是不是“好小说”的标准之一。历史学家可以帮助读者去理解历史上发生过的事，但作家可以帮助我们身临其境。
还有，我在看书时也挺惊讶的：在选送参评的小说里，没几本是有奇幻色彩或者有绘本内容的。
腾讯文化：有观点认为，传统小说的地位遭到了挑战，那不是一件好事。对此你怎么看？
迈克·伍德：关键是，我们作为评委，并没有选书的权利：所有的候选书籍，最初都是由出版社、出版商们送过来的。他们选的都是他们认为有得奖潜力的书，因此多少是个“猜猜看”的游戏——他们猜我们喜欢什么样的书。这么看来，说不定出版商们比评委们还要更保守呢。又或者在出版商的心目中，布克奖评委的口味都很保守。市场驱动也是一个因素，出版商多少都在赌一把。
附：2015 年英国布克小说奖最终候选名单
拍摄：Janie Airey
马龙·詹姆斯(牙买加) ：《七次屠杀的简史》
Marlon James (Jamaica)：A Brief History of Seven Killings
汤姆·麦卡特尼(英国)：《撒丁岛》
Tom McCarthy (UK)：Satin Island
池戈吉·奥比欧玛(尼日利亚) ：《渔夫》
Chigozie Obioma(Nigeria)：The Fishermen
桑吉夫·萨霍塔(英国)：《逃亡之年》
Sunjeev Sahota(UK)：The Year of the Runaways
安·泰勒(美国) ：《纠缠的蓝线》
Anne Tyler(US)：Spool of Blue Thread
韩亚•柳原(美国)：《小生活》
Hanya Yanagihara(US)：A Little Life
编辑：李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