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美猴王设计师张光宇
[ 摘要 ]《大闹天宫》的美术设计师张光宇,这位几乎被历史忘记的中国现代商业美术大师,在五洋杂处的上海,率先拥抱了西方现代主义绘画,是当仁不让的先驱。
1960年的一天,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厂长特伟来到张光宇家,邀请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参与动画片《大闹天宫》的创作。随后,60岁的张光宇被请到了上海锦江饭店,开始研究人物造型和进行舞美设计。过程中,他还与万籁鸣、廖冰兄等人商讨,并为美影厂的工作人员上了一次课。因为诸事缠身,身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的张光宇提前回了北京。但创作并未中断。其子张临春记得,回到北京的父亲仍在为《大闹天宫》创作,这项工作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因为动画要一笔笔画出来,每个动作需要几张图,所以人物要力求简约。之后,美影厂的人还会根据父亲的设计再进行二度创作。”张临春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
1992年,《装饰》杂志出版了一期特刊,纪念创刊人张光宇。为其撰文的有夏衍、吴祖光、叶浅予、黄苗子、廖冰兄、丁聪、张仃、黄永玉等文艺大家。他们称这位漫画家、工艺美术家为“真正的大师”。然而,至今,关于中国艺术史的记述中,只有关于张光宇的只言片语。
今年是张光宇逝世50周年。本月19日,张光宇创作的《大闹天宫》手稿以及绘画、插图、工业设计、家具等作品300余件,将在龙美术馆(西岸馆)展出。这是张光宇作品第一次在上海完整展出。北京匡时拍卖与辅仁书苑为此次展览的策划者。
陈丹青曾这样提到张光宇:“他是被遗忘、被刻意忽略的人。”今年,陈丹青写了一篇名为《失去上海的张光宇,失去张光宇们的上海……》的文章,“百年中国新美术运动诸位开山人物,大抵名重至今,隔代的影响,也还可寻,其中,不应遗忘而久被遗忘,早该研究而乏人问津者,是张光宇先生。”
《大闹天宫》草图张光宇
《西行漫记》封面张光宇
抗战时期用“西游”针砭时弊
《大闹天宫》中融汇中西、活灵活现的形象并非无源之水,而是脱胎于张光宇1945年完成的连环画《西游漫记》。二战期间张光宇带着一家逃难的途中,这些形象便已在酝酿、生长。而在很多喜爱张光宇画作的收藏家心中,《西游漫记》对张光宇的意义甚至超越《大闹天宫》。张临春回忆,他们一家先是到了广州湾,之后辗转到桂林、柳州、贵阳再到遵义。“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不平事。国民党的腐败无能、特务统治的黑暗,还有那些掌握着交通工具的人趁着大迁徙,大发国难财。”他说。直至1945年,张光宇一家到达陪都重庆,朋友将他们安顿在北温泉一带,生活才算安定下来。至此,一路上积郁的情感才得以倾泻笔端。
也就是在那里,张光宇创作了他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一部作品,《西游漫记》。这本书虽以唐僧师徒4人为主角,讲述的却是全新的故事,是对国民党政府极为尖锐的讽刺,矛头直指“经济崩溃”、“特务横行”、“贪图享乐”等问题。而最后一幅图片中,孙悟空与拿破仑的对话又提到了一个叫“法西斯蒂”的怪物,又是对世界局势的针砭。
“其实,《西游漫记》是他一路上都在酝酿的。”张临春向记者回忆。当年,他亲眼目睹了父亲在短短60天之内,连编写带作画,完成了《西游漫记》。“这部作品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创作出来的。那时的他很有创作激情,一气呵成。”在儿子眼中,这60天的创作正是父亲对之前4年逃难生涯的倾诉,也是对胸中意气的抒发:“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丑陋的东西,这些都积郁在他心中,从那时候起,我想他就在考虑一些创作的问题了。”
“他并不是一刻不停地伏案画画,而是通过他的感官看世界,用画笔发表意见。”张临春在谈到张光宇的创作习惯时说。在他看来,父亲非常注重对生活素材的积累,速写本和照相机则是他记录生活的工具。“早年在上海时,生活条件好,他便用相机拍照。后来,战争爆发,逃难途中的张光宇主要依靠速写来积累素材。”今天整理出的很多逃难时期的手稿都是用草浆纸、报纸来画速写的。“逃难的时候,能够找到一张纸,把边角料裁一段下来就用来画画了。”
《大闹天宫》或许是张光宇最为人所熟知的作品。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位20世纪初的工艺美术家曾是上海漫画界的代表性人物、诸多漫画名家的老师。他在五洋杂处的上海,首先拥抱了西方现代主义绘画,将中西美术融入自己的设计与绘画。建国以后,他又参与设计了国徽,“天安门”的意象正是在他的提议下被放入国徽的。
张光宇为杂志设计的封面
张光宇设计的邮票
应时而生,又被时代所遗忘
张光宇笔下的孙悟空远非中国第一个孙悟空的卡通形象。早在1941年,上海“万氏兄弟”制作的《铁扇公主》便已经创作出了卡通版的孙悟空。只是,电影里这只孙猴子却酷似米老鼠。
上世纪20、30年代的上海,五洋杂处。弄堂里是评弹、京剧、剪纸、年画,大街上却是形形色色英文广告牌。14岁从无锡来到上海的张光宇先到了上海新舞台学舞台布景。这是中国第一个拥有现代化设备的舞台,一改传统戏台的布景与构造;18岁,他进入《世界画报》学插画;20岁,他进入著名的英美烟草公司设计烟标、画香烟广告;之后,又自办画报。在上海成为远东第一大都市的当口,张光宇早早拥抱了西方现代主义美术。他早年的设计充满现代气息和开放色彩,与同道们成了第一批将现代工业设计引入中国的人。
“他创作的本质与1920、1930年代世界现代主义运动有一致性。”此次展览的策展人之一、辅仁书苑学术总监李大均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在李大均看来,当时推动现代主义美术潮流的有一大批人,张光宇则是这个群体的核心人物之一。
张光宇是个很难归类的艺术家,他对艺术的涉猎很广,漫画、电影、广告设计、装帧设计等等。陈丹青这样归纳:“光宇先生的真价值、真贡献,一语道破,应在中国现代商业美术。”
然而,历史对张光宇的遮蔽,也有部分是由于他在“商业美术”与“现代主义”之路上的实践。“只有在我们面对现代主义的时候,他才显得尤为重要。”李大均说。但张光宇所生活的年代即沐浴了欧风美雨,又经历了外敌入侵、社会主义改造。此后的历史进程中,国内的现代主义美术面临中断,审美取向也随之发生巨变。张光宇失去了施展拳脚的土壤,“他的画被认为是小画种,因而更不受重视。”
所幸,张光宇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喜爱、重视。在李大均看来,回归源于“中国在与世界接轨的过程中,商业美术、工业设计重新崛起,国人也会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
“他是没有学历、没有门派的,因为喜欢,自小步入这个行业。凡是有用的,他都去学习。”张临春说。在张光宇的画中,可以看到来自中国传统社会的审美趣味,也能看到西方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的影子。也正因为这种开放的心态,在张临春眼中“话不多,偏内向”的父亲交游却极广,“搞电影、美术、写作的朋友都很多,当时的环境下,他们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
将于龙美术馆展出的300余件张光宇作品均选自家属收藏。“他的家属并不是借着先辈作品牟利、炒作的家庭,家中收藏了2000多件张光宇作品,极少散失或出让。也甚少商业宣传和流通。这或许也是很多人不了解张光宇的原因。”李大均说。(文/孙行之)
《民间情歌》插画张光宇
新仕女张光宇
编辑: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