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大师：不要把日本当做唐代文化的“冰箱”
[ 摘要 ]继《装点<红楼梦>》后，杨树云将个人职业生涯中对于唐代化装艺术近五十余年的实践，毫无保留地付诸于新作《唐风流韵》中，此书更被奉为化装界的“教科书”。
“中国的妇女形象从汉代开始变胖，为了避免出现倒的冬瓜脸，人物化装需要‘开额去眉’，在贴近额头的较高部位画上眉毛以拉长脸型。王熙凤居高临下的贵夫人气质就是这样来的，哪怕她实际身高仅1米53。”这不是一堂表演课，而是化装艺术家杨树云在日前回忆起担任87版《红楼梦》造型设计时透露的化装门道。
凭借着《红楼梦》、《唐明皇》出色的人物造型，杨树云曾先后两度荣获“飞天奖”最佳化装奖。但他坦言，“我没有跟任何人专门学过一天化妆”，从编舞、化装到导演，都是“从小到大看来的”。在杨树云的家中，几乎每一面墙上都挂着个人临摹的敦煌壁画，将这些文化遗产搬上舞台，是他的化装工作的主要课题。对于唐代造型文化，杨树云有着毕生的不解之缘。继《装点<红楼梦>》后，杨树云将个人职业生涯中对于唐代化装艺术近五十余年的实践，毫无保留地付诸于新作《唐风流韵》中，此书更被奉为化装界的“教科书”。
著名化装艺术家杨树云
日前，杨树云在其北京的寓所接受了腾讯文化专访，面对当下唐代影视题材作品的盛行，他表示了其中历史人物塑造多偏离史实的担忧。“我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杨树云称，“希望能够通过专一的造型设计，还原最符合历史真实的唐代文化。”
梳妆发型最能够体现唐代文化
腾讯文化： 从70年代的《丝路花雨》，到后来的《唐明皇》、《杨贵妃》、《武则天》，你的许多作品都是在唐代的历史背景下展开的。为何对于唐代文化拥有如此大的关注热情？
杨树云《丝路花雨》人物形象设计原稿
杨树云(化装艺术家)： 我职业生涯的第一部戏就是《丝路花雨》，它带我走进了敦煌壁画的艺术世界。敦煌的洞窟壁画浓缩了从先秦一直到明代的中华文化，这是我们做化装造型必须首先要了解的。而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是反映中国传统文化的集中突破点，这一时期的文化对海内外产生了非常广泛的影响，从日本、朝鲜到东南亚，这种影响在服饰以及其他各方面都有体现。
《红楼梦》虽然写的是清代的故事，但同样也包含了唐代的文化元素，比如将薛宝钗之美比喻为杨贵妃。这一作品吸收了历代之美，展现了中国的上下五千年文明。所以中国文化海纳百川，对于其中的任何一环我们都不能孤立地看待。
腾讯文化： 唐代最吸引你的美在何处？就唐代的人物造型设计来说，哪一个部分最适合用来展现盛唐气象？
杨树云： 唐代文化的美集中体现在人物造型整体所传达出的精神气质，比如说唐代画家周昉的《簪花仕女图》，通过七位宫廷女子的仪态展现了唐代贵族女子的夏日悠闲生活，她们有的扑蝴蝶，有的逗小狗，神态各异，仔细看每一个人的眉毛画法都互不相同，属于唐代女性的精神面貌和高贵气质就这么被凸显出来了，这便是我们在化装中需要着重还原的。
《簪花仕女图》局部图(图片源于网络)
在唐代人物造型设计中，梳妆发型最能表现时代。历代的发型都不一样，每一代有自己非常鲜明的时代特点。比如唐代的发型多为“两鬓抱面”，显得头部比较大，反映了唐代的气度；到宋代，人物的发型开始往里收，因为宋代没有唐代那么开放，“缠小脚”这种习俗逐渐在民间普及起来。古代有古代的时尚，每一个朝代流行什么，与那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风俗息息相关，它们共同促成了历朝历代人物造型的与众不同。
唐代服饰与日本和服是源与流的关系
《刺客聂隐娘》的场景和服装设计(图片源于网络)
腾讯文化： 唐代化装与日本服饰的渊源由来已久，你在书中也提到了唐代文化与日本的一些联系。对于近期的热门电影《刺客聂隐娘》，有人曾评论这部电影没能拍出盛唐气象，原因在于中国想要找唐代的建筑太难，而日本则保留了更多的唐代文化。你是否认同这一观点？
杨树云： 早期曾经有这样一句话，“敦煌在中国，研究在日本”，这道出了敦煌文化研究在中国缺失的实情。事实上，关于唐代和日本的服饰文化，很多中国人没有明白这二者的关系。
1983年，在甘肃省委的支持下，中国吐鲁番学敦煌学学会成立，结束了“敦煌在中国，研究在日本”的局面，而我非常荣幸成为第一批会员。化装离不开历史研究，作为一名化装师、设计师，我们需要真正钻到中国传统文化中间理解个中精髓，并将它们分批分期、符合历史地展现在影视剧和舞台演出中间。用专家的话说，“日本不是唐代的冰箱”，不要一拍唐代的戏都到日本这个“冰箱”去取景。
中国历朝历代的服饰都随着王朝更替发生变化，每一个时期都有其特点，但其整体的延续性是被隔断的。从汉代、隋代、唐代一直到宋代，中国的文化通过商业与人员的流动传到了日本，日本人在此基础上融入了本民族特性发展了服饰文化，演化为日本现在的歌舞妓以及和服这一类东西。但是总体来说，和服、梳妆等习俗都源自中国唐代。就像日本考古学家原田淑人所说，日本人要研究他们的服装必须要看中国唐代，而我们研究日本人的服装难免需要看日本的服装史，因为他们对唐代服饰保存得比较具体。但前提是我们需要了解中国唐代与日本的服饰文化是一种源与流的关系。
《唐风流韵》杨树云著东方出版社出版
唐代文化的影视还原：正说，戏说，胡说，不说
腾讯文化： 你拥有50多年的唐代化装研究经验，你的作品从70年代至今更是跨越了三十多年，可以说你见证了中国唐代题材表演艺术的发展历程。你如何看待这些年国人对于唐代文化的接受？不同时期中国人对于唐代文化的态度呈现着什么样的特点？
杨树云： 从《丝路花雨》开始，一直到今天，中国人对于唐代文化的了解经历了一个从不懂，到初步了解，再逐渐深入的过程。《丝路花雨》把敦煌壁画搬上了舞台，使国内外的人都知道了敦煌；同时它将中国源远流长的唐代文化一下展现到世人的面前，显示出极强的包容性，比如光是唐代的舞蹈就吸收了南诏蛮——即缅甸、越南、柬埔寨等等多少异域文化，并且成功实现了有机融合。
唐代分三个阶段，中唐、盛唐、晚唐，每个阶段表现不同，为了理清这其中的变化脉络，我们时常会在工作的间隙带上一些值得研究的课题奔赴敦煌，或者去一些图书馆、博物馆，通过访问学者、研读史料的方式探求答案，以保证我们所有设计的造型都有史实考证根基。
对于影视剧来说，中国大陆曾经很讨厌“戏说”，无论拍什么，国人首先都会考虑是否符合历史的真实，而不是把东西拍得很戏剧化。所以像红学研究会的副会长胡文斌所说，从前中国人拍唐代影视剧都是“正说”，后来变成了“戏说”，“戏说”的改编其实还有点史实的影子在，可到了现在难免像是“胡说”，很多作品连影子都没有了。
林黛玉造型设计手稿
腾讯文化： 说到底，化装师或者说是电影美术，都是希望通过手段回归或者呈现过去的现实。你认为一个人物化装最重要的是还原哪一方面的东西？在造型设计中，你如何实现人物历史真实、艺术性和观众审美的统一？
杨树云： 可以这么总结，首先我们做所有的东西必须要有考证，不能脱离历史；第二，我们的造型设计也不要拘于考证，毕竟拍的是艺术作品，而不是出土文物；第三还要考虑到今人的审美，而不能盲目以过去人们的审美习惯来要求作品中的人物造型，得随着时代而变，将好的东西吸收过来。
腾讯文化： 你上周刚刚结束了系列的化装造型培训课，那么接下来有何打算？还会接受新的影视剧邀约吗？
杨树云： 现在有两个本子在我手里，但这些对我已经没有多大必要了。曾经我们拍一部片子，首先考究的是它的艺术效果，而不是上座率。如今化装师的工作都必须经过导演、演员、观众三重满意，这之后的造型很可能就偏离了原来的模样了。现在别人要是让我化个林黛玉或者什么人物的装束，我都很无奈，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我不会化任何人。
下一步我可能会继续写我的第三本书，将《装点红楼梦》中间没有写到的、或者是之前没有说透的一些东西补上来，作为拾遗。化妆里面包含着太多的文化，面面俱到的化装专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炼成的。我希望通过写作，让更多的人对这些古典人物的造型，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编辑：李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