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常：站在大米治乱风暴中心

　　进入11月，新一季稻米陆续上市。按惯例，两种景象会在五常同时上演：中心层面，各大稻米加工企业大量收购农户手中的稻子；外围层面，多地新稻运入五常，进入各家米企的加工生产线……

　　但今年，五常境内的稻米链条呈现出许多微妙变化：外地稻米并未大量出现；一些往年违规使用“五常大米”标识的企业，悄悄将外包装上的名牌痕迹抹去。

　　从全省、市到五常市及其各乡镇，一场五常大米“打假保真”风暴正在进行中。这被视为五常大米品牌提升的一次重要契机。不过，在内外因素共同制造的乱局中，五常大米的品牌保护与建设，仍有一段并不轻松的路要走。

　　保米动员会覆盖稻米全链条

　　这场品牌保卫战，发轫于10月16日。

　　那天，省长陆昊主持召开省、市联席会议，研究部署五常大米品牌营销与保护工作。陆昊在会上指出，“各级政府、企业、农业合作社共同加强五常大米品牌营销与保护工作，事关黑龙江绿色食品最大品牌的营销与保护，我们要打一场五常大米品牌营销与保护的硬仗。”他强调，要敢于挑战各种不正当的违法违规利益诉求，对打击不力的部门要严肃追究责任。

　　6天之后，哈尔滨市市长宋希斌在五常市政府主持召开了“五常大米品牌建设与保护工作会”。500人的会议室，来了631人。除了市场监管、公安、交通等政府职能部门的人员，全五常24个乡镇及下属村庄所有负责人，还有五常境内293家大米加工企业，以及合作社、种粮大户、家庭农场的负责人，五常大米从生产到加工销售再到监督管理各环节相关人员全部到场。

　　宋希斌在会上提出，“要在推进五常大米‘打假’和‘保真’上下功夫、出重拳、见实效，坚决打赢五常大米品牌建设和保护硬仗。”“要进一步加强自律管理，在维护好品牌形象和消费者权益上作出新贡献，解决五常大米品牌建设和保护中出现的市场主体破坏市场秩序问题。”

　　当日，《五常大米品牌建设与保护工作实施方案》公布并实施，为期一年的五常大米“打假保真”行动同时启动。

　　很快，五常市成立了大米品牌建设与保护工作组，五常市委书记、市长任组长，常务副市长、宣传部长和两位副市长任副组长，每周开会专题研究部署五常大米“打假保真”各项工作进展情况。

　　10月29日，五常市293家米企都收到了五常市市场监督管理局《致全市大米生产加工企业的一封信》。他们被告知：“打假保真”专项整治行动将出重拳、零容忍、零弹性，涉嫌犯罪的大米造假者将被移交公安机关处理。

　　省、市、县三级联动，五常大米的“打假保真”行动呈现前所未有的高压态势。

　　乱，五常大米出名后一直没停

　　如此大动干戈，是因为五常大米已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五常大米名声在外多年，乱局也一直没停。

　　“五常大米乱在一个字——利”，五常市市长宋泽刚直言，这既有来自五常内部的因素，也有外部因素。

　　外地大米源源不断运往五常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收购方包括当地大型加工企业。有媒体记者曾在某央企设在这里的稻米加工企业门口看到，运米的货车排成长龙，其中外地牌照车辆占到近一半。企业相关负责人甚至说：“你如果需要，我们可以给你勾兑一点，这根据客户需要。”

　　多位知情人士透露，由于“调和米”需要大量外地水稻，五常市周边市县甚至一河相隔的吉林省个别乡镇，专门种植水稻供给“水稻之乡”五常。由于五常大米名气大、价格贵、销路好，一些质量非常优良的牡丹江水稻以及庆安水稻，也甘愿给五常大米做掺混“原料”。五常“调和米”又进一步催生了“拼缝”行业，当地不少“能人”从外地收稻，再卖给五常市的加工企业，一转手一斤稻就可挣３至５角钱。

　　更大层面上，全国各地的假冒“外乱”，更让五常大米乱上添乱。

　　宋泽刚说，“在外地打假时，亲眼看到有‘五常大米’外包装产地一栏，写的是辽宁。”去年末，五常市由一位副市长带队，组织了十多人的打假队伍，专程去北京、上海、天津、沈阳等地维权打假，发现一大批所谓的“五常御贡”、“五常稻花香”以及来自“五常稻米优质生产基地”的大米。“很多时候，明知是假的却无能为力”，在北京批发市场维权时，他们一行人甚至被强行堵在办公室，无法脱身。

　　五常语境下的联合打假“硬仗”

　　五常市米业商会的数据显示，2014年，五常市本地大米产量只有71.4万吨，但五常市大米加工企业却拥有560万吨加工能力。在当下全国流通市场上真假五常大米遍地开花的背景下，这被过多解读为：五常本地大米乱局的真实数据。

　　但400多万吨的富余加工能力，并不代表最终出厂的都叫“五常大米”。包括实力米企在内加工的外地米源，出厂销售时可能并未使用“五常大米”标志，只是在“生产地”一栏标明：“五常市”。在自由流通的市场秩序中，这完全是合法合规的正常经营行为。

　　也正因如此，至今，无论是五常官方还是企业，没有人能说清楚，究竟有多少外地米真的是以其他品牌出厂？又有多少外地米被掺入五常米中并冠以“五常大米”的名号流向市场。

　　杜绝外地米混掺，是这场五常大米品牌保护硬仗面临的第一关。

　　“外地稻子进入五常，交通局会直接掌握相关信息”，五常市市场监管局副局长韩晓光告诉记者，在五常市农业局、交通局、市场监管局和公安局等相关部门全部参与的五常大米保护行动中，交通局随时监控五常全境外地米源进入情况，来了多少稻子、进入哪家企业都有明确登记。

　　市场监管局的一项分工是驻厂监督。“比如有40吨稻子进入A企业，我们驻厂人员全程监控这批米。加工时间、成品数量、出厂时间，都会有明确的记录，杜绝混掺和假冒。”韩晓光说，目前共有40多名监管人员驻厂。待11月20日后米企进入生产高峰后，将会有200多人投入到驻厂监控行动中。

　　五常公安局这次投入的人更多——全局500多人除了常规工作，几乎都在忙乎大米打假。“这次五常的打假氛围完全不一样，以前公安局是工商、质监打假的协助配合方，现在我们是主动介入。”五常公安局副局长杨久林告诉记者，五常24个乡镇下辖派出所，已拉网式进入企业，“不仅知道每一家米企的法人，还要摸清股东是谁，有什么社会关系。”尤其是后者，在外界看来更有“内涵”。

　　不过，他也认为，警察有常规本职工作，不可能500多人一直干打假这一件事。“五常公安局计划以大米打假为契机，成立食品药品犯罪侦察大队，让专人干专业的事。”这就意味着，这次五常大米打假行动“不是三五个月喊一下就拉倒的事”，将成为常态性工作。

　　“五常臻米网”的重任

　　从理论上分析，五常地界上的这场“打假”硬仗，在有效执行后，最多只是治“内乱”。况且，标注“五常产”的本地米企事实上打了“五常大米”品牌的擦边球。

　　杨久林说：“五常大米名声在外之后，这些年来一直在打假，但效果并不理想。”

　　为杜绝混掺，五常曾搞过“四门落锁”，禁止外地米进入五常，后来才知道这是不合法的；然后他们又到外地打假，结果是“成本高、收效甚微”——同很多名牌的中国式打假处境一样。

　　“五常大米”怎么办？

　　“与其这样‘打假’，还不如先做好‘保真’，告诉大家‘哪些是真的五常大米’。”宋泽刚要让五常大米有一种技术可行的保真体系。

　　今年春，宋泽刚到北京去找邓伟——亿阳集团负责人，他的企业以信息网络建设见长。一上午探讨，最终确定将“证真功能”赋予到面向公众开放的立体网络上。

　　这就是10月29日上线的五常臻米网。作为五常市政府唯一指定的“五常大米”官方网站，五常市政府网站在显著位置设立链接。“五常臻米网”具有大米信息发布、企业信息查询、防伪溯源查询等功能，其实质是五常整个农业防伪溯源内部平台系统面向公众开放的窗口。而且，通过博码管家、微信等手机端软件，对大米产品扫描验真的多元查询功能也同步上线。

　　支撑整个臻米网和手机端大米查询立体网络的，其实是五常已建立的水稻溯源物联网体系——在前端，将五常全境209.8万亩水田信息全部录入系统，确定水稻地块、种子、投入品；中间环节，实施大米出厂前真伪检验；最后环节，包装上授予企业已激活的博码防伪，由此建立整套“三确一检一博码”防伪溯源流程体系。今后，消费者买到五常大米后，通过扫码查询就能知道大米真假，并可追溯这袋大米整个生产加工的流程信息。

　　按五常市市场监管局副局长韩旭的说法，这套体系中，管理部门掌握辖内每家米企收购五常大米的数量，然后根据企业申请的单个外包装的容量，确定分配给这家企业有效博码数量。此举将从整体上保障印有防伪博码的正宗五常大米数量，不会超过五常大米理论上的年总产量71.4万吨。

　　不过，五常曾有过“米企走8个部门才能拿齐11个证”的“保真”程序设计，但并未彻底解决乱象。此时，五常大米臻米网要担起正本清源的重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前端：整个防伪博码发放程序设计上的严苛性，需要被严格执行。

　　五常大米的新契机

　　这场五常大米的整治与保护行动，史无前例地升级到省级层面。

　　按照打假整治工作分工：省工商、公安、质监等部门负责省外及哈尔滨之外的省内各地区，哈尔滨各相关部门负责哈尔滨辖区除五常之外的地区，五常负责自身辖区……五常大米保护工作全面铺开。

　　如此高规格的“待遇”，加上五常大米在全国的知名度，这次行动也引起全国媒体的广泛关注。在本报记者采访当天，中央电视台、经济日报等国内主流媒体已进入五常采访。五常市委宣传部每天都要接待多路记者。

　　“媒体对五常大米治乱的集中关注，其实是好事”，宋泽刚认为，这对提高五常大米知名度来说，是个契机，会让五常大米品牌知名度越来越高，五常大米将会越来越值钱。

　　但如何让这个品牌越来越亮、屹立不倒，却是五常人越来越关心的问题。

　　2010年，有媒体在五常暗访后报道6家企业存在大米掺兑或加香精现象，被广泛关注，五常大米产业由此遭遇了从未有过的“信用危机”：全市200多家稻米企业的正常经营都受到了影响，北京、上海、天津等地的超市纷纷下架；被曝光的米企出现大面积退单，最多退单率达到80％。

　　“这次五常大米被摆在聚光灯下，使我们有机会把五常大米的保真体系呈现给大众，让不法分子假冒五常大米的空间越来越小。”宋泽刚还希望借这个机会，从整体上推动五常大米走上高端路线。他说，这最终受益的，不仅是五常的稻农和米企，还有消费者。

　　就在本月10日，年产6500吨水稻的小农夫合作社理事长高峰告诉记者：“今年普通水稻售价比去年涨了近两毛钱，达到了每斤2.25元。现在价格还在涨。”

　　他分析，全省范围的打假是重要因素。“五常大米的产量就这么多，今年外地大米进来的也不多。”

　　这是一个好征兆。

　　韩晓光也告诉记者，在高压整治行动中，辖内一些非法使用“五常大米”标志的企业，开始主动纠错，“有两家企业主动将外包装标志去除，这些外包装大概有几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