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豆蔻少女初识虐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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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摘要 ]《红楼梦》里贾宝玉被父亲责打的情节，在别人看来只是纯粹的暴力，在我看来却带上了性感的色彩。看这些作品时，我总可以在几分钟之内从厚厚的一本书中找到涉及虐待的情节，并且看得如醉如痴。

　　 “华文好书”推荐序：

　　在剥离性学学者、王小波遗孀的身份之后，李银河作为一位作家，首次出版自传，讲诉自己特立独行的人生。虐恋不只是李银河研究的社会学课题，她还大胆承认自己有虐恋爱好，“我对虐恋的爱好在很小的时候就露出端倪，它和我对性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密不可分。”

　　本篇书摘来自李银河自传，讲述了她在少女时期首次觉察到自己有虐恋的经过和心情。李银河如何成为“李银河”，走出了传奇、勇敢、丰富的轨迹？让我们从“少女李银河”读起。

　　 本文摘自《人间采蜜记-李银河自传》，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8月

　　 章节：中学，“文化大革命”

　　 作者：李银河

　　1967年，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先声，我跟着大我五岁的哥哥和一帮朋友徒步“长征”去白洋淀，目的是了解农村和农民，了解中国社会。

　　有一天，突然从安新县公安局来了一帮警察，通知所有在村子里的北京知青集合，要把我们押送回北京。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感到相当意外。至于原因嘛，谁也说不清，传闻是有人反映这里是“联动”(中学生联合行动委员会，“文化大革命”初期干部子弟反对“中央文革”的一个自发组织)的活动据点，所以要予以取缔。

　　来的警察有男有女，一个女警察如临大敌的样子，要求我们交出所有的武器，包括刀具。我们被分成男女两组，分别集中在不同的房间里。女生这边的气氛还算平和，有个女孩还半开玩笑地问那个女警察：“阿姨，水果刀也要上缴吗？”那个女警察尴尬地说：“不用了。”可是男生那边的气氛就相当剑拔弩张，有个名叫江山的男生向警察抗议，居然被五花大绑起来，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真人被捆绑。

　　随后，我们全体二十多人被押上一辆解放牌敞篷卡车，向北京飞驰。路上，大家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会是什么。“联动”全都被关过拘留所，虽然我们并不是什么“联动”，但是那时公检法已经乱成一团，没有人还会想到按法律办事，一切都有可能。

　　一个比我岁数小的男孩在车上悄悄问我：“你害不害怕？”我说：“不怕，咱们什么也没做过。”但是他很紧张，说：“我挺害怕的，不知道他们要拿我们怎么办？”我们跟之前到村里的学生完全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情没有。

　　一路上，我的注意力全在江山身上。他长得很英俊，不知道是由于被绑的疼痛还是精神的屈辱，他紧紧抿着嘴唇，一滴泪水挂在脸颊上。除了在电影里以外，我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情景，而且我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龄，现在想来，我从江山的身上感觉到的是性感，他那被凌辱的痛苦形象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成为我后来常常出现的性幻想形象之一。

　　我的性倾向中有很深的虐恋色彩，成因不明，但是感觉是不会错的。我毕生研究和写作的冲动全部应当追溯到我对虐恋的喜爱。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虐恋的爱好在很小的时候就露出端倪，它和我对性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密不可分。比如，小时候看反映西藏农奴生活的电影《农奴》，其中有男主角受到鞭打的情节，当时我感同身受，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甚至可以说是如醉如痴，隐隐感觉到受虐的性感味道。这说明我认同的是受虐方，而不是施虐方。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受虐心理是最典型的女性心理。

　　虽然这个理论被女性主义者诟病，但恐怕也不无道理。另一个印象深刻的是东欧电影《多瑙河之波》，其中有一位地下工作者在船上假扮水手的情节。那位男演员高大英俊，性感之至。电影中，女主人公命令他把衣服脱掉，他虽然不乐意，但是还是照做了。他用完餐后准备起身离去，结果被女主人叫住，责备他没有致谢，他退了回来，很隐忍地道谢说：费心了。我对他受到羞辱的隐忍表情百看不厌，到现在还记得。这些情节一再在我的性幻想中重复，终身难以忘怀，每当忆及，仍克制不住性欲的冲动。

　　再有就是当时看到的内部电影《山本五十六》，其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山本五十六被海军学校提前录取后，又接到一个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于是他申请从海军学校退学。递交申请的当晚，他被叫到一个山间的野地，一位教官让他立正站好，然后命他两腿叉开，咬紧牙关，开始打他耳光。山本受虐时的隐忍表情性感极了，这个情节也被我深深铭记，反复出现在我的性幻想中。

　　无论是读小说还是看电影，只要有羞辱、虐待、鞭打、捆绑一类的情节，我就会马上被吸引，总是不由自主地从中体会到性感。就连读一些纪实类书籍也是如此，比如当时流行的《南方来信》，书中有大量对酷刑的详尽描写；又如《上饶集中营》，写到集中营里每隔一段时间会举行“打屁股典礼”，把犯规者当着众多囚徒的面从队伍中拖出来，让他们脱去裤子，趴在地上，接受鞭打。另外，许多古装剧里也常常会出现主子惩罚责打下人的情节，《红楼梦》里也有贾宝玉被父亲责打的情节，这些在别人看来只是纯粹的暴力，在我看来却带上了性感的色彩。看这些作品时，我总是可以在几分钟之内从厚厚的一本书中找到涉及虐待的情节，并且看得如醉如痴。

　　卢梭在《忏悔录》中写到，他曾被一位女教师鞭打而产生快感，对此他深感羞耻。同样，我对自己的虐恋倾向也是深感羞耻的。尽管如此，虐恋是我终身无法改变的倾向，一种心理的情结，我对性的感觉永远是和痛苦羞辱联系在一起的，单纯的、寻常的性不容易给我带来快乐，只有与痛苦和羞辱联系在一起的性才能给我带来快乐。或者退一步说，寻常的性只能给我带来较少的快乐，只有与痛感联系在一起的快感才能为我带来巨大的、无与伦比的快乐。我对自己这种特殊的性感觉和性取向是无奈的。这一原欲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会受阻，于是会升华为研究的动力和写小说的冲动，在研究和写作时产生强劲的动力，感受到精神甚至肉体的快感。但是与此同时，我也认为，虐恋的感觉是性感的极致，是一种十分微妙而优雅的感觉，它为我带来的巨大快乐是仅仅喜欢寻常的性的人完全无缘享受的。